龙床大明王朝六位皇帝-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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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独裁者朱棣给自己搭的牌坊巍峨壮丽,高耸入云。倘并不了解此人一生所为,只读史书上记述的他的言论,你简直会相信这是上下五千年屈指可数的贤君之一,那样忧民爱民,那样敬仰天命,那样理性澄明,那样好德乐道。所有这一切,都集中在永乐七年他撰写并颁布的《圣学心法序》{186}里。
《圣学心法》,据说是朱棣亲自编纂的一部“采辑圣贤格言切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要者”,专供其子孙学习之用的一本“德育教材”——这恐怕不可信,他老人家大约没这份闲工夫充当一名编辑家,而当系臣下“代劳”,却用了他的名义发表。不过,那篇序言应该是他自己捉刀,理由是文字并不高妙,观点也保持着他一贯言不由衷的特色。
读读《圣学心法序》,很容易知道朱棣给自己究竟搭了怎样一座美轮美奂的牌坊。我从中撷取五段话,分别与他一生为人和行事的五个重要方面相关。以这些话,质诸他的实际做法,对照起来读,会非常有趣。
第一段,谈“仁义为君”、“以德治国”:
道德仁义,教化之源。善治天下者,以道德为郛郭【外城,比喻保障】,以仁义而为干橹。陶【陶冶、化育】民于仁义,纳民于道德,不动声色,而天下化如流水之赴壑,沛然莫之能御也。虽然,王者下之表,上以是帅之,下以是应之【君主应在道德上为人民做出表率】,故笃行躬钱【当系“践”字之误】,渐摩人心,此德化之实也。
第二段,谈“以民为本”:
民者,国之根本也。根本欲其安固,不可使其凋敝。是故圣王之于百姓也,恒保之如赤子【婴儿】,未食则先思其饥也,未衣则先思其寒也。民心欲其生也,我则有以遂之;民情恶劳也,我则有以逸之。
第三段,谈“慎刑少杀”:
明刑以弼教。终也,刑,期于无刑【最终而言,用刑的目的是有朝一日可以根本无须用刑】。先王之敬用五刑也,一则曰钦【恭敬,指态度庄重和严肃,不玩不亵】,二则曰慎,以见用刑之不敢以轻。故天下无滥狱过杀,而民罔不协于中【只要不滥用刑狱、少杀人,老百姓没有不心平气和的】,所以久安极治也。至若秦隋之君,用法惨酷,倚苛暴之吏,执深刻之文,法外加法,刑外施刑,曾何有忠爱恻怛【忧伤】之意?死人之血漂流愈多而奸愈作,狱愈烦而天下愈乱矣,失四海之心,招百姓之怨。
第四段,谈“富民之利,扰民之害”:
经【治理】国家者,以财用为本。然生财必有其道。财有余,则用不乏。所谓生财者,非必取之于民也。爱养生息,使民之力有余;品节【衡量、鉴定】制度,使物之用不竭。下有余,则上何患于不足?下不足,则上何可以有余?故曰: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人君富有天下,亦必量入为出,守之以节俭,而戒慎于奢靡。……若夫衰世之主,极财用之费,穷耳目之好,朘【搜刮、剥削】民膏血,暴殄天物,民怨于下而不恤,天怒于上而不惧,欲国不亡,乌乎可得!
第五段,谈“不穷兵黩武”:
驭夷狄有道,谨边备是也。……毋先事以启衅,毋贪利以徼【求取】功。起衅徼功,损财耗力,中国罢【通“疲”】弊。
“善治天下者,以道德为郛郭,以仁义而为干橹”,“圣王之于百姓也,恒保之如赤子”,“终也,刑,期于无刑”,“死人之血漂流愈多而奸愈作,狱愈烦而天下愈乱矣”,“民怨于下而不恤,天怒于上而不惧,欲国不亡,乌乎可得”,“起衅徼功,损财耗力,中国罢弊”……这些话字字珠玑,说得是何等好啊,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正大光明、更高尚动听的至理嘉言吗?
可是请注意,朱棣写下这些句子时,是永乐七年五月。
那时,他早已屡兴大狱、滥杀无辜、恢复锦衣卫、任用大酷吏。
那时,征服和吞并安南已然三载,正在如填无底洞般地消耗着国家和人民的巨大财力。
那时,他已经四遣大臣、征调大量民夫在各地采木,紧锣密鼓准备再建一座京都。
那时,以“耀兵异域”、宾服四方为目的,靡费无算的郑和远航,已进行过两次(永乐三年和永乐五年),马上就要搞第三次(永乐七年十月)。
就在写下“毋贪利以徼功”这句话的当年,墨渖未干,朱棣北上抵达北京,着手调集兵马粮草,强迫数十万农民离开田地、家乡和亲人,即将发动对蒙古部落的第一次北征……
在许许多多这样的事实面前,我们再去拜读《圣学心法序》的大哉煌言,能不充满作呕之感?
“向也,南征北讨,出师连年,辎重牛马,耗散钜万。又江北困于营造,江南疲于转输……向也,料差日繁,饥者弗食,土木屡作,劳者弗休。养官马者或鬻子以偿驹,佃官田者或典妻以纳税。”此时,复以黄泽奏折所提出的指控,与《圣学心法序》的自我标榜相对照,你无法不惊讶于两者间的反差,是如此悬殊和刺目。
你心底将浮现出一个字眼——只能是这个字眼:伪君子!
十足的坏蛋,至少比十足的伪君子要好些。
至少,十足的坏蛋并不会在祸害人间的同时,还额外向世界和历史索取名誉。
注释
{1}故事大致说,杜太后病危时,召见赵匡胤,命其传位于赵匡义,再传赵廷美(赵匡胤四弟),三传赵德昭(赵匡胤子),理由是“能立长君,社稷之福也”(避免皇帝年龄太小)。赵匡胤依母命,并写下誓书,放在金匮之中密存。事见《宋史·列传第一后妃上》《宋史·列传第三宗室一》。
{2}{3}《明史》,列传第二十五。
{4}《太祖实录》,吴元年十月。
{5}《明史纪事本末》,卷十四。
{6}《太祖实录》,洪武元年四月。
{7}《太祖实录》,洪武二年五月。
{8}《太祖实录》,洪武三年四月。
{9}《太祖实录》,洪武三十一年五月。
{10}{11}《明史》,列传第二十七。
{12}{13}{14}{15}无名氏:《奉天靖难记》,一。稿成于永乐年间,撰者佚名,然当为朱棣指使下结撰,因后之《太宗实录》卷一至卷九即在其基础上增改而成。
{16}孟森:《明清史讲义》。
{17}朱鹭《建文书法拟》前编,页四下。
{18}宋端仪:《立斋闲录》,卷一。
{19}《建文书法拟》前编,页九下。
{20}《明史》,本纪第四,恭闵帝。
{21}《建文书法拟》附编上,页二十四,过金陵吊方正学诸臣。
{22}顾起元:《客座赘语》,卷一,革除。
{23}《野记》二。
{24}王崇武:《明靖难史事考证稿》。
{25}《建文年谱》,卷一。
{26}对此,李贽《续藏书》卷五有评语,极好:“然在建文,但可谓能长养死难之人才,而不可谓能长养辅弼之人才也。”方孝孺等一身正气,但作为政治家却都不甚高明。
{27}顾起元:《客座赘语》,卷一,革除。
{28}黄佐:《革除遗事》,一。
{29}朱睦:《革除逸事》,卷二。
{30}史仲彬撰、徐兴抄:《致身录》。
{31}有两种说法,一说朱允炆城破后在宫中纵火自焚,一说乘乱出宫流亡。
{32}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原君》。
{33}谈迁:《国榷》,卷十二,惠宗建文四年壬午。另据《续藏书》,“逊国名臣”条目之下,单单有名姓者即近二百人,尚有四百余人没有留下姓名。
{34}{35}《史记》,孔子世家第十七。
{36}范文澜:《中国通史》,第一册,176页。
{37}《春秋左传正义》,卷十六,杜预疏,孔颖达注。
{38}《论语·卫灵公》。
{39}{40}《论语·泰伯》。
{41}《明史》,列传第二十九。
{42}{43}大岳山人:《建文皇帝遗迹》。
{44}《明史》,列传第二十九。
{45}朱彝尊:《明诗综诗话》(《静志居诗话》)。
{46}《明史》,列传第一百九十六,奸臣。
{47}孟森:《明清史讲义》。
{48}{49}《明史》,列传第二十九。
{50}《明史》,本纪第八,仁宗。
{51}《续藏书》,卷五。
{52}平天冠,原系古代冕冠的一种,用于祭礼时着装,上至天子下至士族均可用之,主要以旈(冠前后所缀的串以珠玉的垂饰)数量多少为别。后渐渐变做帝王(包括神话传说中的玉帝、冥王一类人物)所特用,成为帝权的象征,即中国式的皇冠。洪迈的《容斋随笔》说:“俗呼为‘平天冠’,盖指言至尊乃得用。”民国初年,袁世凯复辟帝制,所预备的东西里面就有玉玺、龙袍和平天冠。
{53}朱彝尊:《曝书亭集》,史馆上总裁第四书。
{54}《明史》,列传第三十一。
{55}谈迁:《国榷》,卷十三,成祖永乐元年癸未至三年乙酉。
{56}《明史》,列传第三十一。
{57}另说称明军攻克北京后,得元顺帝某妃,朱元璋纳之,而朱棣即此蒙古女人所出。一般认为该说荒谬,盖因朱棣出生之年,远在攻下北京之前。
{58}李清:《三垣笔记》,附志二条。
{59}张岱:《陶庵梦忆》,卷一,钟山。
{60}孟森:《明清史讲义》。
{61}何孝荣:《明代南京寺院研究》,第二章,《兴废和分布》。
{62}孟森:《明清史讲义》。
{63}朱国桢:《皇明史概·大政记》,卷七。
{64}张朝瑞:《忠节录》,卷六,考误。
{65}朱鹭:《建文书法拟》,卷首,述公议。
{66}郑晓:《今言》,卷之一。
{67}张燧:《千百年眼》,卷十二,革除死难之多。
{68}杨艳秋:《明代建文史籍的编撰》,载《炎黄文化研究》,2004年第1期。
{69}《建文朝野汇编》,陈继儒序,《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70}《建文书法拟》,卷末,拥絮迂谈。
{71}更详尽的情况,可径阅杨艳秋文。
{72}对这种净身后在宫中充役者,历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