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别传-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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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自雍及绛相继,命之曰泛舟之役”,如碑传集壹叁陸田雯撰卢先生世傕传云“领泛舟之役,值久旱河竭,盗贼充斥,公疏数十上,犁中漕弊,皆报可”,及道光修济南府志伍贰卢世傕传云“攒漕运,时久旱河竭,盗贼纵横,条议上闻,皆中肯綮”,可以为证。二指率水师攻战之意,如晋书壹壹拾载记拾慕容俊载记云“遣督护徐冏率水军三千,泛舟上下,为东西声势”,可以为证。检牧斋此时并无参漕运之事,则其所谓“泛舟之役”者乃与水军之攻战有关无疑。若此假设不误,茲略引资料,论之于下。
初学集贰拾“送程九屏领兵入卫二首。时有郞官欲上书请余开府东海,任捣剿之事,故次首及之”七律二首之二后四句云:
绝辔残云驱靺鞨,扶桑晓日侯旌旗。东征倘用楼船策,先于东酹一巵。
及同书贰拾下“癸未元日杂题长句”八首之四云:
东略舟师岛屿纡,中朝可许握兵符。楼船捣穴真奇事,击楫中流亦壮夫。弓渡绿江驱濊貊,鞭投黑水驾天吴。剧怜韦相无才思,省壁愁看崖海图。(自注:“沈中翰上疏请余开府登莱,以肄水师。疏甫入而奴至,事亦中格。)
又有学集叁贰“卓去病先生墓志铭”云:
崇祯末,中书沈君廷扬以海运超拜,特疏请余开府东海,设重镇任援剿。去病家居,老且病矣,闻之大喜,画图系说,条列用海大计,惟恐余之不得当也。疏入未报,而事已不可为。
然则“泛舟之役”即“楼船”及“用海”之策,大约牧斋于崇祯十五年壬午岁暮得知有巡抚登莱、率领舟师东征之议,以为朝命旦夕可下,必先有所摒挡筹划,因有告籴于毛氏之举欤?
又孟芳与子晋关系至密,子晋称之为舅氏,见其所著野外诗卷“八月十五夜从东湖归,独坐快阁”诗题下自注云“和孟芳舅氏”可以为证。子晋此种“舅氏”之称谓,盖与其称缪仲醇希雍同例,亦见野外诗卷“暮春游兴福寺”诗序。初学集陸壹牧斋作子晋父毛清墓志铭云“君娶戈氏,于仲醇为弥甥婿”,及同书叁玖“毛母戈孺人六十寿序”云“毛生子晋之母戈孺人六十矣”,则知子晋之称孟芳为“舅氏”不过长亲之意耳,读者幸勿误会。
毛李两人情谊既如此亲密,故牧斋托孟芳向子晋“告籴”,欲借其“宠灵”也,此函中“质物”之语即指质于毛晋家之汉书而言。
第壹贰通疑亦是崇祯十五年岁杪所作,因十六年中秋此汉书已鬻于谢氏,故知此函所谓“岁莫”必非十六年岁杪也。“找足”者,欲将前抵押之汉书“绝卖”与子晋。不知何故此议未成,后来此书于崇祯十六年秋牧斋卖与谢三宾,当先将谢氏所付书价之一部分从子晋赎回,然后转卖耳。“此书亦有人欲之”之“人”,或即是象三,亦未可知。卖此书与谢氏实非牧斋本意,乃出于万不得已,所以感恨至于此极也。牧斋此书今天壤间已不可得见,世之谈藏书掌故者似未注意此重公案,聊补记于此,以谂好事者。
牧斋平生有二尤物,一为宋椠两汉书,一为河东君,其间互有关联,已如上述。赵文敏家汉书虽能经二十年之久“每日焚香礼拜”,然以筑阿云金屋绛云楼之故,不得不割爱鬻于情敌之谢三宾,未能以之殉葬,自是恨事。至若河东君,则夺之谢三宾之手,“每日焚香礼拜”达二十五年之久,身没之后终能使人感激杀身相殉。然则李维柱之言,固为汉书而发,但实亦不异于为河东君而发者。呜呼!牧斋于此可以无遗憾矣。
又谢三宾任太仆少卿,以丁父忧出京后即买宅西湖,(寅恪案:一笑堂诗集叁“湖庄”二题“武林旧寓为武弁入居,残毁殊甚,庚寅始复,感成七律”,并同书肆“燕子庄”七律“花红水绿不归去,辜负西湖燕子庄”句,及“过武林”七律“燕子庄前柳色黄,毎乘春水向钱塘”句等,可证。)放情声色。(寅恪案:一笑堂诗集叁“无题”七律“却来重入少年场”句,可证。)全谢山谓象三视师登州时“干没贼营金数百万,其富偶国”(详见鲒埼亭外集贰玖“影视师纪略”),其言即使过当,然象三初罢太仆少卿居杭州时必非经济不充裕者,可以断言。其于崇祯九年丙子即已中式乡试,(见雍正修宁波府志壹柒选举上明举人条。)早与然明有往还,(见春星堂诗集贰“余为修微结庐湖上。冬日谢于宣伯仲归临,出歌儿佐酒。”)则象三亦必为然明知交之一,可以推知。但今检春星堂集及一笑堂诗集,俱未发现两人往还亲密之记载,其故尚待详考。茲姑设一假定之说。在象三方面,因河东君与之绝交,而然明不能代为挽回,转介绍其情人与牧斋,且刻河东君尺牍不尽删诋笑己身之语,遂致怀恨。在然明方面,因河东君与象三之绝交实由于柳之个性特强,而谢又拘牵礼俗,不及其师之雅量通怀、忽略小节,象三既不自责,反怨然明之不尽力,未免太不谅其苦衷。职是之故,两家集中遂无踪迹可寻耶?当崇祯十一、十二、十三年之际,象三之年为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岁,故然明胸中为河东君觅婿计,象三之年龄资格家财及艺能(徐沁明画录伍略云:“谢三宾号塞翁,工山水,每与董玄宰李长蘅程孟阳究论八法,故落笔迥异恒境。”)四者均合条件。
今检一笑堂诗集关涉河东君诸题,大抵不出此数年间之作。茲择录并略论之于下。
一笑堂诗集叁“湖上同胡仲修陆元兆柳女郞小集”云:
载酒春湖春未央,阴晴恰可适炎凉。佳人更帯烟霞色,词客咸蟠锦绣肠。乐极便能倾一石,令苛非复约三章。不知清角严城动,烟月微茫下柳塘。
寅恪案:或谓此题之前第贰拾题为“与程孟阳曾波臣陆文虎集湖上”七律,其末句云“岸柳山花又暮春”,岂柳谢之发生关系由孟阳介绍耶?鄙意不然,因松圆耦耕堂存稿诗下有“久留湖寺”及“湖上五日对雨遣怀”两题,知孟阳崇祯十一年戊寅春夏之间虽实在西湖,但十二年及十三年春间则未发现其曾游杭州之迹象。就松圆不介绍河东君于牧斋之例推之,恐未必肯作此割爱之事。且据戊寅草及春星堂诗集,河东君之游西湖盖始于崇祯十一年戊寅秋季,在此以前,即十一年春,则无西泠天竺间之踪迹可寻,故三宾“湖上同柳女郞小集”之诗作于十二年乙卯春间之可能性最大也。
同书肆“怀柳姬”云:
烟雨空归路途艰,石尤风急阻萧山。倩将一枕幽香梦,吹落西溪松柏间。(自注:“时柳寓西溪。”)
寅恪案:象三谓河东君时寓西溪。然明横山书屋即在西溪,然则此诗乃作于崇祯十二年或十三年河东君寄寓汪氏西溪别墅时也。上引一笑堂诗集二题既标出“柳”姓,其为河东君而作绝无问题。又检此集尚有似关涉河东君之诗不少,因其排列不尽依时间先后,故亦未敢确言。姑附录之,并略著鄙见,以俟更考。
一笑堂诗集壹“即卽事”云:
万事瓦解不堪言,一场春梦难追觅。无情只有杨柳枝,日向窗前伴愁绝。
寅恪案:一笑堂集中其有关涉河东君之嫌疑诸诗几全是今体,此首虽是古体,但细绎题目及辞旨,恐仍有为河东君而作之可能。前两句用白氏文集壹贰“花非花”诗“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后二句用同书壹陸“别柳枝”诗“两枝杨柳小楼中,袅娜多年伴醉翁”,盖谓有情之美人“杨柳枝”已去矣,惟有无情之植物“杨柳枝”与塞翁相伴耳。此解释是否有当,未敢自信,尚希通人垂教。
同书贰“柳”云:
曾赐隋堤姓,犹怀汉苑眠。白门藏宿鸟,玄灞拂离筵。一曲春湖畔,双眉晓镜前。不愁秋色老,所感别经年。
寅恪案:此首疑亦怀河东君之作。至作于何年,则未能确定也。
同书叁“无题”云:
清尊良夜漏初长,人面桃花喜未央。彩凤已疑归碧落,行云依旧傍高唐。十年长乐披星月,百战青斋饱飽雪霜。回首真成弹指事,却来重入少年场。
寅恪案:此诗前四句意谓初疑河东君已适人,今始知仍是待攀折之章台柳。“人面桃花”句固用孟棨本事诗情感类“博陵崔护”条,似象三在赋此诗前曾一度得见河东君者,但考象三自天启五年任嘉定县知县,崇祯元年入京任陕西道御史,后擢太仆寺少卿,八年丁忧归里,十一年服阕始可放情声色,此十余年间恐无机会与河东君相值。然则其得知河东君殆因读嘉定诸老关于河东君两次游疁之作品,未必如崔护曾亲见桃花人面也。
又河东君湖上草崇祯十二年己卯春所赋西湖八绝句之一“最是西陵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两句,极为世人称赏传播一时,或与象三此诗第贰句有关耶?“无题”诗第贰联谓己身自崇祯元年进京,其在都实未满十年,乃举成数而言,不必过泥也。此联下句指己身崇祯五年壬申监军登莱之役,象三撰“视师纪略”以自夸其军功。今日尚可想见当时绮筵酣醉,谈兵说剑,博取美人欢心之情况。吾人平心论事,谢氏视师纪略一书虽为全谢山鄙为不足道,但象三之书究是实地经验之言,持与牧斋天启元年辛酉浙江乡试程录中之文止限于纸上谈兵者以相比较,门生作品犹胜座师一筹。唯美人心目中赏鉴如何,则生于三百年后者不得而知矣。
同书同卷“雨余”云:
寒食清明一雨余,春芳未歇绿阴舒。间依陆子经烹茗,漫学陶公法种鱼。方竹杖分野老惠,细花笺寄美。一年好景清和日,莫放尊前夜月虛。
寅恪案:此题下一题即上引“湖上同胡仲修陆元兆柳女郞小集”七律。两诗所言景物符合,颇疑此“美人”乃指河东君,盖象三先以书约河东君宴集湖上也。
同书同卷“春归”云:
春归何处最销魂,飞絮间庭书掩门。幽绪只应归燕觉,愁怀难共落花论。天涯人远音书断,斗室香销笑语存。无限情怀消折尽,不堪风雨又黄昏。
寅恪案:此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