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别传-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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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得见河东君,或又返松江追踪河东君至佘山,于眉公生日时复相遇于祝寿客之中也。更取几社稿中其他绮怀诸作如崇祯五年春季所作“柳枝词”之类参之,则河东君卧子两人初次相遇在崇祯五年春季,或竟早在四年冬季,亦未可知也。
至于“国随侠少凤城阿,半拥寒星蔽春院”之句,“凤城”依通常解释自指京师而言。据卧子自撰年谱崇祯三年庚午条略云:“予幸登贤书,冬月偕计吏如京师。”及崇祯四年辛未条云:“试春官,罢归。”似亦可指崇祯三年庚午冬卧子第壹次会试在京时事。然依诗中文气语意,此两句明是述崇祯五年除夕在松江情况。据嘉庆修松江府志柒山川志有“凤凰山”,前引陈梦莲撰其父继儒年谱亦有“凤凰山”之语,似松江府城亦可称“凤城”。若不然者,则卧子乃用典故,如文选贰捌所载陆士衡“长安有狭邪行”之类。(可参陈忠裕全集肆陈李唱和集“长安有狭邪行。”惟易“长安”为“凤凰”耳。可参陈忠裕壹叁几社稿“行乐词”十首。此词即崇祯五年所作也。)
舒章书中所言之“子服兄弟”,当即指卧子妻张孺人之五弟中张子服宽及子退密。(参陈忠裕全集王沄续卧子年谱下及后附胜时撰“三世苦节传”与“越游记”。并同书捌平露堂集“送子服之维阳,兼讯子退,期以八月会淮南。”诗题下案语,又光绪修金山县志壹玖张履端传及弟轨端附子宽传等。)若张孺人之幼弟子函,则在顺治四年子龙被逮时清吏见其年稚,诱以利害,使之尽言子龙亲知,遂以此被释。(见卧子年谱下后王沄附录。)以此点推之,则其在崇祯七年舒章作书时即使已生,当亦不过数岁,(张孺人之弟思端卒于崇祯十一年戊寅二月。见陈忠裕全集贰玖张邵阳诔。)舒章所指必非此人无疑。又张孺人别有弟处中,其名为宫,明代贡生。(可参陈忠裕全集玖焚余草“同惠郞处中胜时分赋高士传”诗所附案语并年谱下顺治三年丙戌条及松江府志肆陸选举表。)张氏兄弟既为子龙至亲,故舒章得从其探悉子龙家中动定。又书中所述宋辕文之言可与陈忠裕全集拾陈李唱和集“予偕让木北行矣。离情壮怀,百端杂出,诗以志慨”诗参证,俟后论之。
至所言“张三作狭”之“张三”未敢确定其为何人,然必非张孺人之诸弟张宽张密等。因子服兄弟向畏惮其姊之尊严,自不敢参预张门快婿陈孝廉纳宠之事也。或疑此“张三”即张昂之,斯说殊有理由。据陈忠裕全集壹伍属玉堂集“送张冷石太守之任阆中”七律下附案语云:“张昂之号冷石。”又据光绪修金山县志壹玖张昂之传略云:“张昂之字匪激,天启二年进士。令庐陵时魏珰禁伪学,檄毁天下书院。附阉者欲就建珰祠,昂之力持不可,卒坐夺职。崇祯初起知保宁府,以功进川东道。寻行归,寄居郡并之息庵。又尝筑圃佘山,自称六头头陀云。”及王沄续卧子年谱下顺治年丙戌条略云:“是岁所与往来者,故人惟张冷石先生〔等〕而已。”又顺治四年丁亥条略云:“五月十六日往载〔先生〕死。十七日到张冷石先生斋,于其邻贳得一棺。张冷石先生,则先生之挚友且姻也。”故从社会气类亲友情谊言之,舒章书中作狭之“张三”已有为张昂之之可能。又冷石此时以闲居好事之身筑圃佘山,此山适为河东君卜居之地,其可能性更复增大也。但昂之是否行三尚未发现有何证据,姑识所疑于此,以俟详考。
至河东君所以卜居佘山之故,要与陈眉公继儒、施子野绍莘诸名士直接或间接不无关系。其直接关系于眉公者,前已论及之矣。至于子野则亦有间接之关系,茲请略言之。或疑前所此李雯蓼斋集叁伍“与卧子书”中“张三作狭”之张三即施子野。所谓“张三”者,非排行次第之义,而是“张三影”(宋张子野先)之简称,实指施绍莘而言也。检施绍莘花影集肆乐府南商调二郞神及春云卷“舟次赠云儿”、同书同卷乐府小令南商调玉胞(抱)肚“赠杨姬和彥容作三首”、同书伍诗余菩萨蛮“和蛮容留别云姬”及“代云答”,然则此“云儿”“杨姬”“云姬”岂即河东君耶?
又考青浦诗传壹贰施绍莘小传略云:
施绍莘字子野,少为华亭县学生。负隽才,跌宕不羁。初筑丙舍于西佘之北,复构虽业于南泖之西,自号峰泖浪仙。好声伎,与华亭沈友夔龙善,世称施沈。时陈继儒居东佘,诗场酒座常与招邀来往。工乐府,著花影集行世。早夭,无子。时共惜之。
及王昶明词综伍施绍莘小传引青浦诗传略云:
子野作别业于泖上,又营精舍于西佘。时陈眉公居东佘,管弦书画,兼以名童妙妓,来往嬉游。故自号浪仙。亦慕宋张三影所作乐府,著花影集行世。(可参花影集首颜彥容乃大序云:“冉冉月来云破,不负张郞中之后身。”及顾石萍胤光序云:“云破月来之句,不负自许张三影后身。”又同书壹“泖上新居”,后附彥容跋云:“斋曰三影。”同书叁“西佘山居记”云:“有斋两楹曰三影。予字子野,好为小词,故眉公先生以此名之。”)
则以施子野之为人及其所居之地言之,更似与河东君直接有关系者。但东海黄公所辑瑶台片玉甲种下载子野“舟次赠云儿”“决绝词”“有怀”等套曲,其“决绝词”自跋云:“庚年月夕秋水庵重题。”“庚申”为万历四十八年,又花影集伍菩萨蛮“代云答”词后第伍首同调“雨中忆张冲如”词序中有“天启改元正月五日得冲如靖州家报”之语,可知子野词中之“云”时代太早,与河东君居佘山之年月不合,而舒章书中所言崇祯六年癸酉之“张三”其非施子野亦甚明矣。
然据陈眉公集所载年谱万历三十五年丁未条略云:
府君五十岁得新壤于东佘。二月开土筑寿域,随告成。四月章工部公觐先生,割童山上亩相赠,遂构高斋,广植松杉。屋右移古梅百株,皆名种。后若徐若董,园圃相续。向有施公祠,亦一时效灵,而郡邑之礼香祭赛,并士女之游冶者,不之诸峰,而之东佘矣。
并子野花影集壹乐府“山园自述”自跋云:
余别业在西佘之阴,迩来倩女如云,绣弓窄窄。冶游儿乌帽黄衫,担花负酒,每至达旦酣歌,并日而醉。
及同书叁“西佘山居记”云:
每值春时为名姬闺秀斗草拾翠之地,是佘山一隅乃文士名姝游赏之盛地。后来河东君又卜居其处,要非无因也。
总之,舒章书中之“张三”甚难确指为施子野。但以子野与佘山有关,即间接与河东君卜居其地亦有关,故略论及之,以备一重公案云尔。
又舒章此书所言诸点今难详知,然至少与卧子纳妾蔡氏一事必有关系。因卧子于自撰年谱此年言“文史之暇,流连声酒”,观其此年绮怀诸作可以证其不虚。李舒章蓼斋集贰伍有“卧子纳宠于家,身自北上,复阅女广陵,而不遇也。寓书于余道其事,因作此嘲之”七律一首,此诗后又载“怀卧子”诗一首,有句云“可怜一别青霜后”,则知蔡氏非卧子满意之人,故“纳宠于家,身自北上,复阅女广陵”也。卧子既不满意蔡氏,则纳以为妾必出其妻张孺人之意,盖所以欲借此杜绝其夫在外“流连声酒”之行动,用心虽苦,终不生效,虽甚可笑,亦颇可怜。舒章所谓“使人妇家勃蹊”乃事理所必至,自无足怪。“阿云”乃指河东君,详见第贰章所考证。由此言,凡陈李唱和集之大半及属玉堂集之一部份,所有绮怀诸诗皆可认与河东君有关,虽不中,亦不远也。
秋潭曲结句“同心夜夜巢莲子”之语盖出古今乐录“杨叛儿”第伍首云:“欢欲见莲时,移湖安屋里。芙蓉绕床生,眠卧抱莲子。”卧子取河东君之姓氏与此歌名相结合,盖“杨叛儿”本亦作“杨伴儿”,歌之词意亦更相关联,颇为适切。“同心”二字尤情见乎辞矣。(参乐府诗集肆玖“杨叛儿”题。)王胜时有“和董含拂水山庄吊河东君二绝句”(见董含三冈识略陸“拂水山庄”条。)其二云:“河畔青青尚几枝,迎风弄影参差。叛儿一去啼乌散,贏得诗人绝妙辞。”亦用此歌第贰首“斩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而胜时诗意复与此歌第六首云“杨叛西随曲,柳花经东阴。风流随远近,飘扬闷侬心”相关,殊为轻薄刻毒,大异于其师也。
复次,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四乐府杨叛儿云:
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淩紫霞。
寅恪案:河东君后来易“杨”姓为“柳”,“影怜”名为“隐”,或即受太白诗之影响耶?据沈虬河东君传所云:“余于舟中见之(指杨爱),听其音,禾中人也。”然则河东君之乡音固是“疑”“泥”两字难辨者,其以音近之固易“影怜”之“影”为隐遁者之隐亦无足怪矣。至若隐遁之义,则当日名媛颇喜取以为别号,如黄皆令之“离隐”,张宛仙之“香隐”,皆是例证,盖其时社会风气所致。故治史者,即于名字别号一端亦可窥见社会习兴时代地域人之关系,不可以其琐屑而忽视之也。
详绎卧子“集杨姬馆中”诗题之意,似陈彭宋三人之集于河东君寓所,本欲置酒痛饮以遣其愁恨,三人皆以微病不能饮酒,而河东君亦然。据此河东君平日之善饮可以推见也。程嘉燧耦耕堂存稿诗中“朝云诗”七律八首——此诗亦为河东君而作者,其第贰首云:“拣得露芽牵手沦,悬知爱酒不嫌茶。”则河东君之善饮足以为证。
又有学集九红豆诗初集“采花酿酒歌示河东君”诗并序略云:
戊戌中秋日酒告成,戏作采花酿酒歌一首,以诗代谱。其文烦,其辞错,将以贻世之有仙才、具天福者。非其人也,则莫与知而好,好而解为。
长干盛生贻片纸,上请仙客枕膝传。(遵王注本“请”作“清”。)老夫捧持窬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