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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柳如是别传-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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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之共方外有志复明者相往来之情事更相适合也。至此两首所用典故遵王注多已解释,不须更赘。唯第壹壹首第叁句“未省吴刚点何易”之“点”字,疑是“黜”字之讹。据酉阳杂俎前集壹“天咫”门云:“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复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则吴刚学仙有过谪令伐树,与广异记述王辅嗣以未能精通易义被罚守门者,(见太平广记叁玖“神仙”门叁玖“麻阳村人”条。遵王注已节引。)正复相同。但牧斋诗意更别有所在,“月中常守桂花根”句之“月中桂花根”,即暗指明桂王由榔而言,与投笔集上“后秋兴之五”第捌首“丹桂月舒新结子,苍梧云护旧封枝”之句,可以互相印证也。

其十三云:

敧斜席帽五陵稀,六代江山一布衣。望断玉衣无哭所,巾箱自折蹇驴归。(自注:“重读纪戆叟诗。”)

寅恪案:纪戆叟映钟事迹,诸书颇多记载,茲不备引。有学集肆柒“题纪伯紫诗”略云:

海内才人志士,坎壈失职,悲劫灰而叹陵谷者往往有之。至若沉雄魁垒,感激用壮,哀而能思,愍而不怼,则未有如伯紫者也。涕洒文山,悲歌正气,非西台痛哭之遗恨乎?吟望阅江,徘徊玉树,非水云送别之余思乎?芒鞋之间奔灵武,大冠之惊见汉仪,如谈因梦,如观前尘。一以为曼倩之射覆,一以为君山之推纬,愀乎?忧乎?杜陵之一饭不忘,渭南之家祭必告,殆无以加于此矣。余方锒铛逮系,累然楚囚,诵伯紫之诗如孟尝君听雍门之琴,不觉其欷殻⒘魈槎荒苤挂病K淙唬覆仙匍s之,如其流传歌咏广贲焦杀之音,感人而动物,则将如师旷援琴而鼓最悲之音,风雨至而廊瓦飞,平公恐惧,伏于廊屋之间,而晋国有大旱赤地之凶,可不慎乎?可不惧乎?

盖牧斋初读伯紫诗在黄案未了时,至顺治十三年丙申春间戆叟复以诗示牧斋,故云“重读”。第叁句用杜工部集拾“行次昭陵”诗,“玉衣”之典见杜诗蒙叟注。又定山堂文集陸有“纪伯紫金陵故宫诗跋”一篇,其文多所删削,颇难详知其内容,但观“钟山一老,徘徊吟眺,麦秀之感,苞桑之惕,凛乎有余恫焉”等语,疑与牧斋此诗所指者有关。俟考。伯紫在黄案以前疑已有“芒鞋间奔灵武,大冠惊见汉仪”之事,及顺治六年己丑至十三年丙申之间仍作复明之举,卒至失望归返金陵,欲以终老欤?又陈田明诗纪事辛佥壹贰“纪映钟”条所选伯紫诗,中有“兵至”,自注云“闽中旧作”,及“同戈驿”,自注云“太宗起兵处”,两诗皆可供参证也。

其十四云:

钟山倒影寖南溪,静夜欣看紫翠齐。小妇妆成无个事,为怜明月坐花西。(自注:“寒铁道人余怀居面南溪,钟山峰影下垂,杜诗半陂已南纯寖山是也。”)

其十五云:

河岳英灵运未租,千金一字见吾徒。莫将抟黍人间饭,博换君家照夜珠。(自注:“澹心方有采诗之役。”)

寅恪案:以上二首俱为鬘持老人而作。老人所著板桥杂记,三百年来人所共读,其事迹亦多有记载,故不赘引,惟录涉及复明运动者一二条,以见牧斋此际与澹心往来不仅限于文酒风流好事之举也。板桥杂记中丽品门略云:“余生万历末年,及入范司马〔景文〕莲花幕中为平安记者,乃在崇祯庚辛以后。”然则余氏既曾入质公之幕,则其人原是明末有匡世之志者,未可以寻常文士目之也。又明诗纪事辛签壹肆“余怀”条所选澹心诗,中有“送别剩上人还罗浮”云:“万里孤云反故关,一帆春草渡江湾。几年浪迹干戈里,何处藏身瓢笠间。愁听笳声吹白日,苦留诗卷伴青山。罗浮此去非吾土,须把蓬茅手自删。”前论千山于顺治三年丙戌曾两次返粤,此诗乃关于春间之一次者,余韩关系如此,澹心之为复明运动中之一人,自不待论。此诗末二首复明之辞旨尤为明显矣,至牧斋诗自注所注“采诗之役”一语,即指板桥杂记中选录牧斋及诸人此时前后所赋之诗,如上卷雅游门选有学集捌长干塔光集“金陵杂题绝句”二十五首之五首,及中卷后附“珠市名妓”门“寇湄”条录牧斋本题,即“丙申春留题水阁三十绝句”之末一首是也。

其十六云:

麦秀渐渐哭早春,五言丽句琢清新。诗家轩翥今谁是,至竟离骚属楚人。(自注:“杜于皇近诗多五言今体。”)

其十七云:

著论峥嵘准过秦,龙川之后有斯人。滁和自昔兴龙地,何处巢居望战尘。(自注:“于皇弟苍略挟所著史论游滁和间。”)

寅恪案:以上二首为杜氏兄弟而作。第壹陸首谓于皇乃有志复明之诗人。今茶村诗文集俱在,例证极多,不须备引,即就变雅堂诗集贰“赠剩公”及同书叁“孔雀庵初度,又申置酒,与治剩公过谈”言之,足知于皇与祖心梦游志节相同,可取与牧斋此首互证。故此时钱杜往来唱酬,必非止寻常文酒之交际。第肆章论牧斋崇祯十三年庚辰秋季曾游苏州节已引于皇赠牧斋五古一首,复检变雅堂诗集柒“丁叟河房,用钱虞山韵”,即和有学集壹“题丁家河房亭子”者(此诗前已引),然则钱杜本为旧相识,又是患难之交,其诗什唱酬实不开始于此年甚明。但小腆纪传补遗肆杜濬传云:“求诗者踵至,多谢绝。钱谦益尝造访,至闭门不与通。”(寅恪案:变雅堂文集附录壹引李元度先正事略亦同。)其违反事实,可不须辨。盖自乾隆时牧斋为清帝所深恶,世人欲为茶村湔洗,殊不知证据确凿,不能妄改也。

更有可笑者,黄秋岳濬花随人圣摭忆云:“相传牧斋宴客,杜茶村居上坐,伶人演垓下之战,牧斋索诗,茶村援笔立书曰:年少当筵意气新,楚歌楚舞不胜情。八千子弟封侯去,只有虞兮不负心。牧斋为之怃然。”今检变雅堂诗集玖“龚宗伯座中赠优人扮虞姬绝句”云:“年少当场秋思深,座中楚客最知音。八千子弟封侯去,惟有虞兮不负心。”据清史稿壹捌陸部院大臣年表贰上礼部汉尚书栏载:“康熙八年己酉五月乙未,龚鼎孳礼部尚书。康熙十二年癸丑,龚鼎孳九月戊辰乞休。”故于皇此诗题中“宗伯”乃龚鼎孳非钱谦益。世人习知牧斋称“宗伯”,而不知芝麓亦曾任礼部尚书,可称“宗伯”,遂至混淆也。至于皇此诗究是何年所作尚待详考,因龚氏之为礼部尚书虽在康熙八年五月以后,但如板桥杂记中丽品门“顾媚”条云:“岁丁酉〔合肥龚〕尚书挈〔顾〕夫人重游金陵。”据清史稿壹捌伍部院大臣年表壹下都察院承政汉左都御史栏载:“顺治十一年甲午五月丙午,龚鼎孳左都御史。顺治十二年乙未,龚鼎孳十一月戊子降。”同书壹捌陸大臣年表贰上刑部汉尚书栏载:“康熙三年甲辰,十一月癸丑龚鼎孳刑部尚书。康熙五年丙午,龚鼎孳九月丙申迁。”同书同卷同表兵部汉尚书栏载:“康熙五年丙午九月丙申,龚鼎孳兵部尚书。”然则顺治十四年丁酉龚顾同在金陵时,芝麓尚未任尚书之职,而澹心竟以尚书称之者,足证板桥杂记乃后来追记之文也。惟于皇赋此诗时是否在康熙八年五月以后,其诗题中之“龚宗伯”乃是芝麓现职,抑或与板桥杂记同为追述之辞,未敢遽决。至黄书所引杜氏之诗必非原作,盖茶村当日赋诗固不依平水韵,然亦不致近体诗廿八字内真庚侵三部同用也。

复次,蘼芜纪闻上引冯见龙绅志略云:“龚鼎孳娶顾媚,钱谦益娶柳如是,皆名妓也。龚以兵科给事中降闯贼,受伪直指使,每谓人曰: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小妾者,即顾媚也。”夫芝麓既不能死,转委过于眉生以自解,其人品犹不及牧斋。于皇于芝麓座上赋诗绝不能以虞姬比眉生,更不便借此诮芝麓。黄氏之说,殊失考矣。

又蘼芜纪闻上引钮琇临野堂集云:“牧斋与合肥龚芝麓俱前朝遗老,遇国变,芝麓将死之,顾夫人力阻而止,牧斋则河东君劝之死而不死。城国可倾,佳人难得,盖情深则义不能胜也。二公可谓深于情矣。及牧斋殁,河东君死之。呜呼!河东君其情深而义至者哉!”钮氏谓眉生劝芝麓不死,河东君劝牧斋死,两人适相反。假定钮氏所记为事实者,则于皇亦不便于芝麓座中赋诗以讥诮之。鄙意于皇改以“虞姬”自比,“八千子弟”乃目其他楚人,如严正矩辈耳。妄陋之见,未敢自信,谨以质诸论世知人之君子。第壹柒首注谓“苍略挟所著史论油滁和间”。牧斋此时适自淮甸访蔡士英,归途中久住金陵,即使苍略与蔡氏无关,但牧斋必有取于绍凯文中论兵复明之旨也。检有学集捌“金陵杂题绝句”二十五首之十一云:“水榭新诗替戒香,横陈嚼蜡见清凉。五陵年少多情思,错比横刀浪子肠。(自注:“杜苍略和诗有只断横刀浪子肠之句。”寅恪案:杜氏原诗见下引。)”及同书叁捌“答杜苍略论文书”、“再答苍略书”并同书肆玖“题杜苍略自评诗文”等,可见绍凯与牧斋之关系矣。

其十八云:

掩户经旬春早齐,盈箱傍架自编题。卞家坟上浇花了,闲听东城说斗。(自注:“胡静夫好闲关。”)

寅恪案:此首为胡澂而作。吾炙集“旧京胡澂静夫”条选胡诗三题,其第叁题“虞山桧歌,上大宗伯牧斋夫子”七古云:

(上略。)七年遥隔杜鹃梦,二月重逢杨柳丝。花雾霏微旧陵阙,白头乔木两含悲。

同集“侯官许友有介”条云:

又题〔有介诗〕曰:数篇重咀嚼,不愧老夫知。本自倾苏涣,何嫌说项斯。解嘲应有作,欲杀岂无词。周处台前月,长悬卞令祠。余时寓清溪水阁,介周台卞祠之间,故落句云尔。

又有学集贰贰“赠别胡静夫序”略云:

往余游金陵,胡子静夫方奋笔为歌诗,介〔林〕茂之以见予。予语茂之:是夫也,情若有余于文,而言若不足于志,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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