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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柳如是别传-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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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欲得知洪氏是否与此运动有关。洪氏避嫌,不定函可之谳,清廷亦深知其中微妙之处,所以谕慰洪氏、轻罪函可者,盖仍须借洪氏以招降其他汉人士大夫如瞿稼轩辈。瞿洪皆中式万历丙辰进士,为同年生,而函可乃适当之联系人也。然则当日承畴处境之艰危,清廷手腕之巧妙,于此亦可窥见一斑矣。牧斋所以得免于死,其原因固多,恐亦与引诱稼轩一点有关欤?

前引可和尚两塔铭,皆述函可系狱及械送北京途中得蒙神力护持之事,所言殊诡异,盖暗示亨九辈阴为保全,故赖以脱死。观胜朝粤东遗民录肆“函可传”陈伯陶案语引张铁桥年谱,记后来洪承畴嘱岭东施起元照拂韩日缵诸子事,(寅恪案:同治修福建通志贰贰陸福清县施起元传略云:“施起元字君贞,一字虹涧,顺治己丑进士。从平籓南征入粤,七年授广东右参议,分守岭东道。八年摄学政,按试惠属,所拔悉当。旋以忧去。”可与陈氏所引参证。)足知亨九于剩人主之密切也。又函是谓可师“甲申之变,悲恸形辞色。传江南复立新主,顷以请藏,附官人舟入金陵”。夫乙酉春间南都虽尚未倾覆,然长江当已戒严,函可之附官人舟至金陵自不足怪。但函是所以特著此语者,或因南都当局马士英大阮大铖皆中式万历丙辰会试,可师乃其通家世好,此行乃与马阮有关耶?观其经笥中有福王答阮大铖书稿一事,亦可为旁证也。

或谓千山诗集壹贰“寄陈公路若”有引,略云:“丙寅秋予侍先子南都署中,木樨盛开,月峰伯率一时词人赋诗其下。予虽学语未成,窃喜得一一遍诵。及剃发来南与茂之相见,已不胜今昔之叹。今投荒又八年矣,赤公至,述长安护法首举陈公,为吾乡人,即木樨花下赋诗人也。”检国榷卷首之三部院上南京礼部尚书栏载:“〔天启五年〕丙寅萧山来宗道囗囗甲辰进士。二月任。〔天启七年〕丁卯博罗韩日缵囗囗丁未进士。三月任。”是丙寅岁任南京礼部尚书者为来宗道,而非韩日缵。函可既误记“丁卯”为“丙寅”,则其临终时神志昏乱,亦可误记“乙酉”为“丙戌”也。

鄙意此说固可通,但检光绪修惠州府志叁贰人物门韩日缵传略云:“韩日缵字绪仲,号若海,博罗人。〔天启四年〕甲子,即家升右春坊右庶子。未行,升礼部右侍郞兼侍读学士,协理詹事府事,充两朝实录副总裁。次年(五年乙丑)升南京礼部尚书,疏辞弗克。崇祯〔五年〕壬申改礼部尚书。”此传既述绪仲一生事迹颇详,方志之文疑源出函可所作家传。(寅恪案:此点可参顾梦游千山诗集序引祖心寄梦游书中“近家书从福州来,流涕被面,先子传十年不报,今以真〔乘〕兄坐索,家间事或得附见。此愿既酬,胸中更无别事矣”等语。胜朝粤东遗民录肆函是传谓其父母妻妹子媳俱为僧尼,历主福州长庆等寺。观祖心福州家书之语,岂韩氏尚有遗族依函是寄居福州耶?俟考。)今据志文,则丙寅之秋函可实可侍其父于南京礼部尚书署中,故诗引所言并非误记。由是推之,其临终所言“丙戌出岭”之“丙戌”,亦非“乙酉”之误记也。惟谈书与方志何以不同,尚难确言,姑记于此,以俟更考。至南都礼部署中植有木樨,则前引牧斋“赠黄皆令序”及吴应箕留都见闻录俱未之及。茲论黄毓祺案,遂附录剩人诗引,亦可供谈助也。

第五章

复明运动(附钱氏家难)

(六)

吾国旧日社会关系,大抵为家族姻戚乡里师弟及科举之座主门生同年等,牧斋卒能脱免于黄案之牵累,自不能离此数端。而于科举一端,即或表面无涉,实则间接亦有关也。茲请参互推论之,虽未必切中肯要,然亦不至甚相远也。

前论牧斋热中干进,自诩知兵,在明北都未倾覆以前已甚关心福建一省,及至明南都倾覆以后,则潜作复明之活动,而闽海东南一隅为郑延平根据地,尤所注意,亦必然之势也。夫牧斋当日所欲交结之闽人,本应为握有兵权之将领,如第肆章论“调闽帅议”,即是例证。牧斋固负一时重望,而其势力所及究不能多出江浙士大夫党社范围之外,更与闽海之武人隔阂,职是之故,必先利用一二福建士大夫之领袖以作桥梁。苟明乎此,则牧斋所以特推重曹能始逾越分量,殊不足怪也。

明史贰捌捌曹学佺传略云:

曹学佺字能始,侯官人。弱冠举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授户部主事,中察典,调南京添注,大理寺正。居冗散七年,肆力于学。累迁南京户部郞中、四川右参政按察使,又中察典议调,天启二年起广西右参议。初梃击狱兴,刘廷元辈主疯颠,学佺著野史纪略,直书事本末。至六年秋,学佺迁陕西副使,未行,而廷元附魏忠贤大幸,乃劾学佺私撰野史,淆乱国章。遂削籍,毁所镂板。崇祯初,起广西副吏,力辞不就。家居二十年,著书所居石仓园中,为石仓十二代诗选,盛行于世。两京继覆,唐王立于闽中,起授太常卿,寻迁礼部右侍郞兼侍讲学士,进尚书,加太子太保。及事败,走入山中,投缳而死,年七十有四。诗文甚富,总名石仓集。万历中,闽中文风颇盛,自学佺倡之。晚年更以殉节著云。

南疆逸史壹柒曹学佺传略云:

学佺好学有文名,博综今古,自以宿学巨儒不得官京朝,历外数十年,仕又偃蹇,因以著书自娱。闽中立国,起为太常寺卿,上言:“今幅员褊小,税额无几,宜专供守战之用,而遣郑鸿逵疾抵关度防守,毋久逗留。诸逃兵肆掠,责令其收归营伍。”及朝见,上指谓诸臣曰:“此海内宿儒也。我在籓邸闻其名久矣。”时仓卒建号,一切典礼皆学佺裁定。寻升礼部右侍郞,署翰林院事。时敕纂修威宗实录,国史总裁,设兰馆以处之。丙戌四月上在延津,朝议欲以奇兵浮海,直指金陵,而艰于聚饷,学佺倾家以万金济之。

寅恪案:关于曹能始之资料颇多,不须广引,即观明史及南疆逸史本传已足知能始为当日闽中士大夫之领袖。至其与郑氏之关系及倾家助饷欲成“奇兵浮海,直指金陵”之举,则皆南明兴亡关键之所在,殊可注意也。

初学集首载“牧斋先生初学集序”略云:“岁癸未冬海虞瞿稼轩刻其师牧斋先生初学集一百卷既成。冬月长至后,新安布衣友人程嘉燧述于松圆山居。”又“钱受之先生集序”云:“时崇祯甲申中秋节,友弟曹学佺能始识。”牧斋刻集既成之后,几历一年之久,复请能始补作一序,其推重曹氏如此,可为例证。

又检初学集拾崇祯诗集陸“曹能始为先夫人立传,寄谢”云:(诗略。)同书壹陸丙捨诗集“得曹能始见怀诗,次韵却寄二首”云:(诗略。)有学集贰叁“张子石六十序”云:“子石游闽,余寓书曹能始,请为先太夫人传。子石摄齐升堂,肃拜而后奉书。能始深叹之,以为得古人弟子事师之礼。”夫牧斋平生于同时辈流之文章少所许可,独乞曹氏为母作传,此举更足为其尊崇石仓之一例证也。

但牧斋外集贰伍“题曹能始寿林茂之六十序”云:

余与能始宦途不相值,晚年邮筒促数,相与托末契焉。然予竟未识能始为何如人也。今年来白下,重逢茂之,剧谈能始生平,想见其眉目颦笑,显显然如在吾目中,窃自幸始识能始也。顷复见能始所制寿序,则不独茂之之生平历历可指,而两人之眉目颦笑又皆宛然在尺幅中。天下有真朋友,真性情,乃有真文字,世人安得而知之。余往刻初学集,能始为作序。能始不多见予诗文,而想象为之,虽谬相推与,其辞藐藐云尔。读此文,益自恨交能始之晚也。虽然能始为全人以去,三年之后,其藏血已化碧,而予也楚囚越吟,连蹇不即死,予之眉目颦笑,临流揽镜,往往自憎自叹,趣欲引而去之,而犹怅怏能始知予之浅也。不亦愚而可笑哉!戊子秋尽,虞山钱谦益撰于秦淮颂系之所。

列朝诗集丁壹肆“曹南宫学佺小传”略云:

能始具胜情,爱名山水,卜筑匡山之下,将携家往居,不果。家有石仓园,水木佳胜,宾友翕集,声伎杂进,享诗酒谈宴之乐,近世所罕有也。著述颇富,如海内名胜志、十二代诗选,皆盛行于世。为诗以清丽为示,程孟阳苦爱其送梅子庚“明月自佳色,秋钟多远声”之句。其后所至,各有集,自谓以年而异,其佳境要不出于此。而入蜀以后,判为一集者,才力渐放,应酬日烦,率易冗长,都无持择,并其少年面目取次失之。少陵有言“晚节渐于诗律细”,有旨哉,其言之也。

据此足见牧斋亦深知能始之诗文无甚可取,其请为母作传并序初学集者,不过利用之以供政治之活动耳。

又有学集肆柒“题徐孝白诗卷”云:

云间之才子如卧子舒章,余故爱其才情,美其声律,惟其渊源流别,各有从来。余亦尝面规之,而二子亦不以为耳瑱。采诗之役,未及甲申以后,岂有意刊落料拣哉?

牧斋尺牍中“与毛子晋”四十六首之四十五云:

蕴生诗自佳,非午溪辈之比。须少待时日,与陈卧子诸公死节者并传,已有人先为料理矣。其他则一切以金城汤池御之。此间聒噪者不少,置之不答而已。

考能始亦于顺治三年丙戌即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后死难,列朝诗集何以选录其诗?盖牧斋心意中实不愿论列陈李之诗,以免招致不快,姑作诸种托辞以相搪塞而已。能始小传不书其死难之年月,殆欲借此蒙混读者之耳目耶?至其他如闰集王微郑如英等,亦皆卒于崇祯甲申以后,更可证牧斋编列朝诗集,其去取实不能严格遵守史家限断之例也。

牧斋吾炙集所选侯官许有介米友堂诗题词云:

丁酉阳月余在南京,为牛腰诗卷所困,得许生诗,霍然目开,每逢佳处,爬搔不已,因序徐存永诗(见有学集壹捌“徐存永尺木集序”),牵连及之,遂题其诗曰:“坛坫分茅异,诗篇束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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