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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柳如是别传-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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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陶庵集附有陈树德宋道南所撰陶庵先生年谱,载陶庵自崇祯十二年至十四年馆于牧斋家。其所记可信。据陶庵集壹陸“和陶诗”序云:“辛已杪冬客海虞荣木楼。”及同书贰壹“弘光改元感事书怀寄钱宗伯五十韵”云:“昔岁登龙忝,郞君丽泽专。南垞镫火屋,北沜宴游船。奉手评豪素,开厨出简编。文澜增拂水,诗垒压松圆。酒发公明气,谈钩向秀玄。赏音存寂寞,延誉许腾骞。精舍留三载,阴符练几篇。厌贫将嫁卫,蹑跷遂摩燕。”则自崇祯十四年辛已杪冬逆数至十二年己卯岁首,共历三年,即所谓“精舍留三载”者是也。“南垞镫火屋”者,陶庵授孙爱书时居于常熟城内牧斋家之荣木楼,即相传后来河东君自缢之处。陶庵集贰拾载“夏日钱牧斋先生携同泛舟尚湖”诗,牧斋初学集壹柒移居诗集亦载“(庚辰)五月望夜泛西湖,归山庄作”诗,不知是否与“北沜宴游船”之句有关,更俟详考。“厌贫将嫁卫,蹑跷遂摩燕”者,陶庵于崇祯十四年辛已岁杪辞牧斋家馆归后,遂中十五年壬千应天乡试,次年癸未即成进士也。初学集叁贰“黄蕴生经义序”云:“儿子孙爱自家塾省余山中。奉其文三十篇以请曰,幸一评定之。余曰:吾何以定尔师之文乎哉?尔师之学韩子之学也,其文韩子之文也。”牧斋作此序文时居于拂水山庄,“山中”即谓拂水山庄,“文澜增拂水”之句殆兼指此序而言。

牧斋文中称誉陶庵,比于退之,故此序辞旨全取用昌黎文集也。陶庵人品学问当时推服,牧斋聘之为其子授书自是得人。但牧斋友朋门生之中人材甚盛,其所以特有取于陶庵者,盖以蕴生最善长于八股之文,延为塾师使教孙爱,于掇科干禄自有关系。世人谓八股经义之文实溯源于王介甫,而荊公之文乃学昌黎者,近代文选学派鄙斥唐宋八大家及桐城派之古文,讥诮昌黎为八股之始祖,所言虽过当,亦颇有理。牧斋此序殊有八股气味,或作序之时披阅陶庵经义,不觉为所渐染使然耶?

四库全书总目壹玖拾“钦定四书文”条略云:

乾隆元年内阁学士方苞奉敕编明文,凡四集,每篇皆抉其精要,评骘于后。卷首恭载谕旨,次为苞奏折,又次为凡例八则,亦苞所述,以发明持择之旨。盖经义始于宋,宋文鉴中所载张才叔自靖人自献于先王一篇,即当时程试之作也。元延祐中兼以经义经疑试士,明洪武初定科举法,亦兼用经疑,后乃专用经义,其大旨以阐发理道为宗。厥后其法日密,其体日变,其弊亦遂日生。我国家景运聿新,乃反而归于正轨。列圣相承,又皆谆谆以士习文风,勤颁诰诫。我皇上复申明清真雅正之训,是编所录,一一仰稟圣裁,大抵皆词达理醇,可以传世行远。承学之士,于前明诸集可以考风格之得失,于国朝之文可以定趋向之指归。圣人之教思无穷,于是乎在,非徒示以弋取科名之具也。故时文选本汗牛充栋,今悉斥不录,惟恭录是编,以为士林之标准。

钦定四书文卷首载乾隆元年六月十六日谕略云:

有明制义诸体皆备,如王(鏊)唐(顺之)归(有光)胡(友信)金(声)陈(际泰)章(世纯)黄(淳耀)诸大家,卓然可传。今朕欲裒集有明及本朝诸大家制义,精选数百篇,汇为一集,颁布天下。学士方苞于四书文义法,夙尝究心,着司选文之事,务将入选之文发挥题义清切之处,逐一批抉,俾学者了然心目间,用为模楷。

同书凡例云:

唐臣韩愈有言:文无难易,惟其是耳。李翱又云:创意造言,各不相师,而其归则一,即愈所谓是也。文之清真者,惟其理之是而已,即翱所谓造言也。

红楼梦第捌贰回云:

黛玉微微的一笑,因叫紫鹃:“把我的龙井茶给二爷沏一碗。二爷如今念书了,比不得头里。”紫鹃笑着答应,去拿茶叶,叫小丫头子沏茶。宝玉接着说道:“还提什么念书?我最厌这些道学话。最可笑的是八股文章,拿他诓功名、混饭吃也罢了,还要说代圣贤立言。好些的,不过拿些经书凑搭凑搭也罢了,更有一种可笑的,肚子里原没有什么,东拉西扯,弄的牛鬼蛇神,还自以为博奥。这哪里是阐发圣贤的道理。目下老爷口口声声叫我学这个,我又不敢违拗,你这会子还提念书呢!”黛玉道:“我们女孩儿家虽然不要这个,但小时跟着你们雨村先生念书,也曾看过。内中也有近情近理的,也有清微淡远的。那时候虽不大懂,也觉得好,不可一概抹倒。况且你要取功名,这个也清贵些。”宝玉听到这里,觉得不甚入耳,因想黛玉从来不是这样人,怎么也这样势欲熏心起来?又不敢在他跟前驳回,只在鼻子眼里笑了一声。

寅恪案:清高宗列陶庵之四书文为明代八大家之一,望溪又举退之习之为言,尤与牧斋之语相符合。今检方氏所选陶庵之文多至二十篇,足证上引朱长孺“陶庵先生四子经义,为有明三百年一人”之语实非过情之誉。至林黛玉谓“内中也有近情近理的,也有清微淡远的”,即四库总目所谓“清真雅正”及“词答理醇”者,如陶庵等之经义,皆此类也。噫!道学先生竟能得林妹妹为知己,可视乐善堂主人(清高宗御制乐善堂文集,初刻原有制义一卷,后来定本删去。见四库全书总目壹柒叁别集类“御制乐善堂定本”条)及钱朱方三老之推挹为不足道矣。一笑!

又顾纯恩寓疁杂咏“父命千金犹不顾,未须惆怅柳蘼芜”诗注所言“(河东君)为落花诗,诸名士悉和,程孟阳讽(陶庵)先生为之”之事,则今存河东君诗中固无“落花”诗,初学集耦耕堂存稿诗等,自崇祯十二年春至十四年冬,即陶庵馆于牧斋家之时期,其所作诸诗亦不见类似和落花诗之题目,怀祖之言未识何据。检顾云美河东君传云“宗伯赋前七夕诗,要诸词人和之”,怀祖所记或因是致误。若谓孟阳讽陶庵所和者即指前七夕诗言,则孟阳己身尚不肯和牧斋此题,岂有转讽他人和之之理?故修能所记似较近于事实也。

由此言之,钮严两氏所记陶庵不肯和诗之事,揆之情理,当必可信。但玉樵谓蕴生偕牧斋门下客李生(寅恪案:此“李生”疑是李僧筏杭生或李缁仲宜之兄弟。据有学集贰叁“张子石六十寿序”云:“余取友于嘉定,先后辈流,约略有三。初为学子,与徐女廉郑闲孟掉鞅于词科,而长蘅同举乡榜,镞砺文行,以古人相期许,此一辈也。因长蘅得交娄丈子柔,唐丈叔达,程兄孟阳,师资学问,俨然典型,而孟阳遂与余耦耕结隐,衰晚因依,此又一辈也。侯氏二瞻,黄子蕴生,张子子石暨长蘅家僧筏缁仲,皆以通家末契,事余于师友之间。”盖李氏兄弟与侯黄二氏皆喜定人,又皆通家世好,牧斋使李氏兄弟之一聘蕴生教其子,极为可能也。或又谓此“门下客李生”乃毛子晋之舅氏李孟芳。检初学集壹伍丙捨诗集上载崇祯十二年己卯元旦后立春前所作“次韵答东邻李孟芳”诗云:“度阡越陌最情亲,乞米分甘念我贫。”又牧斋尺牍载与李孟芳书共十三通。可见钱李二人关系之密切。其第壹通即托以料理先茔之事者,则知牧斋固尝以家事托李也。耦耕堂存稿诗下载“和李孟芳山中话旧”一题,列在“'戊寅'除夕拂水山庄和钱牧斋韵二首”及“'己卯'元旦和牧斋韵”之前,此诗有“十载相怜病与贫”及“残腊檐梅初放蕚”之句。故据时地及人三者之关系言之,玉樵所谓“李生”,恐舍孟芳莫属矣。但鄙意后一说较迂远,仍以从前说为是。)至钱氏家,居浃月,孟阳出受之如君柳夫人海棠小笺属陶庵和之,则殊不知陶庵实以崇祯十二年春间至常熟就牧斋家塾之聘,而河东君于崇祯十三年冬始过半野堂,“居浃月”之误自不待言。又崇祯十四年六月牧斋与河东君结褵于松江舟中,在此时以前松圆便以“如君”称河东君,亦未免过早矣。至于修能所记陶庵不肯和牧斋催妆诗一事,自是实录。盖牧斋作催妆诗在崇祯十四年辛已夏间,此年杪冬陶庵始辞去牧斋家馆,傥陶庵肯和催妆诗者,牧斋必收入于东山酬和集中矣。惟严氏述蕴生不肯和河东君诗事,若在崇祯十三年庚辰冬季松圆在牧斋家之短时间内,则殊可能。不过修能记此事于陶庵不肯和牧斋催妆诗之后,叙述次序稍涉掺混,未免时限不明耳。至顾怀祖谓孟阳讽陶庵和河东君落花诗一事,则更失实,前已辨之矣。

除东山酬和集中无陶庵和诗可以证明钮严之说外,茲尚有一强有力之证据,即初学集壹捌东山诗集壹载“冬至日感述示孙爱”五古一首是也。此诗既与河东君无关,自不收入东山酬和集,但一检其排列次序,则知有待发之覆。牧斋编列其诗什本依作成时间之先后,此可据集中所载之诗不分体而依时之例推知者。今此五古在初学集中列于“寒夕文宴再叠前韵,是日我闻室落成”七律之后,(寅恪案:东山酬和集此题下多“延河东君居之”并附注“涂月二日”等字。)“迎春日偕河东君泛舟东郊作”七律之前,(寅恪案:郑氏近世中西史日表崇祯十三年庚辰正月十三日立春,十二月廿四日又立春,十四年辛已无立春。当日历官定历绝无一年重复两立春及一年无立春之理。郑氏此类之误,可参前论河东君嘉定之游节。牧斋诗中所指之迎春日乃指崇祯十三年二月之节气也。)揆之牧斋编次其诗之惯例,殊为不合,盖冬至为十一月之节气,反列于涂月二日之后故也。究其所以致此颠倒失常之由,岂因此五古一首实非十一月冬至所作,而为较迟之时间,或在十二月所补成,追加入集,遂未详察其编列次序先后之不合耶?

此五古中牧斋引述礼经史事,以自解其不亲祭祀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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