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GL)-第5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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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段氏向来奉行三教阐发的国策,子弟皆通释道儒三家经义,段正兴便是段氏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向与儒家名士、高僧、高道交往密切,会聚论法是常有的事。
但今日他却不是这场聚会的主人。
“主人”是北面尊位的女子,观貎似二十四五,深衣如雪,朱带束腰,白色的发带垂落肩头,浑身都透露出飘逸出尘之气。眼神淡漠疏离,容貌极美,如昆山玉雪,却因高邈让人不敢直视。
这女子正是从京城至云南巡军的大宋国师、枢密使——卫希颜。
卫希颜与这亭中三人都不是第一次相见。
段正兴自不必说,以前曾多次出使大宋,单是大庆殿上就有照面,那时使用的段易长之名——“段正兴”之名是按段氏习俗取名,不合汉人避父讳的规矩。而除了公开场合的照面外,还有私下的会见与联系,否则理国公就不是这一位了。
与明照法师、清虚真人则是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会见是在大宪四年春——大宋军队进驻大理,云南经略司设立。
不过,那次是单独会见这一僧、一道。
距今已过去了九年时光。
卫希颜的容颜未有丝毫变化,仍如二十四五。
见面之时,清虚真人便稽首赞道:“无量天尊,道宗道法精深,风采依旧。”
明照上师口颂一句六字真言,合什行礼赞曰:“国师如昆山之雪,芳华恒久。”
卫希颜立掌回礼,容色澹澹,“身在红尘,皮囊犹不可弃。”
一僧一道都笑起来。
段正兴也笑起来,心里却在想:这二位对枢相的称呼有意思。
清虚真人称其为“道宗”。
卫希颜是道教武宗公认的宗师,清虚属于道教法宗,但同属道门,尊称卫希颜一声“道宗”也不算错。
清虚这是在拉拢感情,希望她倾向“自家人”。
明照上师称她“国师”。
佛教中的法宗高僧曾有几位被封为国师的,领天下佛门,大理国史上就有一位。
卫希颜当然不是佛门宗师,她的“国师”是爵位。
而明照这般称呼是在隐晦表达:身为大宋国师,要一碗水端平。
不过一个称呼,一道一僧却已交手一招。
此也不出奇,佛、道二教本就为传法、信徒而争,明里暗里的争斗都不少。
卫希颜只当不知两人话里机锋,寒暄后便说起云南的花会,段正兴笑着接话,亭内气氛便轻松起来。
此前大理国也有三月三的花朝节,举国士民都在这日踏青出游、赏花游玩,而且因气候合宜,百花簇艳为他地不及。王城和善阐府(昆明)也有花会,十分热闹。
成立云南路后,经略司按照卫希颜的提议,着力打造昆明花会、滇池樱花节。从元宵灯会后到三月,都是昆明的花会期,既有各色花展,又有斗花大会。滇池樱花节除了赏樱外,还有诗词文会,寺观法会。通过在诸路大报做宣传,已经扬名大宋国中。每年二三月都有不少外地游客到昆明赏花,甚至有远从山东、福建路过来的。自安南归宋后,走海路经交州再沿红河而上就可到云南,比起走陆路要舒坦得多。只要不赶时间,老幼、女眷也能经受这种千里奔波的游玩,官富子弟中就有不少是陪父母或携妻眷出游的。事实上,随着报纸和期刊杂志对各地名胜风景的报导,“旅游”已经成了国中有闲有钱阶层口中的热门词。
节庆旅游也由之兴起。
而盛大的节庆旅游必然拉动消费,如交通物流,餐饮消费,购物消费,说唱杂耍等等——便是卫希颜说的:“节日既是文化,又是商机,还是城市名刺。做好了,一举三得。”
段正兴看了几年,深以为然。
以前大理也有花会,但没有做成这样的盛况,真是空有宝山却不懂挖掘啊!
卫希颜曾说自己“不擅经济”,段正兴初时还信几分,现在却是半分也不信了,直当她是谦虚。
卫希颜还真不是谦虚,她知道的都是前世的经验——已经烂大街的概念放到大宋朝,就的确是崭新的“创见”了。当然也分适合与不适合。卫希颜只管提议,至于是否合宜,有没有可行性,具体怎么做,就不是她管了,自有官员去考虑,有商会去谋划,精明又有眼光的商人哪个时代都不缺,任中一个都比卫希颜亲自操刀强得多。昆明花会和滇池樱花节的成功主要是昆明府官、士、商和寺观的通力合作而成就。
而卫希颜提出打造滇池樱花节,除了“一举三得”的好处外,其实还暗怀针对性——倭国樱花节。
当年她在灭金战争后回到京城,与名可秀细说起出使倭国的所见所闻,此前虽有信件往来,却总不及亲口言说来得仔细,其中便说起倭国权贵间流行的赏樱会:从天皇到公卿到武家,每年都有赏樱宴,不会赏樱的就称不上贵族,歌咏樱花之诗比比皆是。还吟了几首在倭国很出名的咏樱和歌。
名可秀年轻时曾去过大理国游历,观过滇池樱花的绚烂景色,笑着说道:“赏樱之美在于生死之间。花开七日,满开只一日,花开时绚丽灿烂,花谢时纷落壮美。因花时短,花开更显灿烂,而花落则增凄美——不乏有人就喜欢这种美。”
她秀眉扬了扬,“草木可喻性。如果一国权贵都喜欢某种花,必然带着象征意义。”就如儒生喜欢梅菊兰竹,因可比喻君子的品质。
“盛唐时以牡丹为最美,为何?因为花中富贵的牡丹最能象征大唐气象。至我朝文人更喜梅、菊、兰,因国初起就崇文抑武,儒家士大夫地位最高,崇尚君子,以清雅为美。而今喜欢牡丹的也越来越多了,洛阳的牡丹花会比以前更盛。这就是国家文治武功都走向强盛的气象所带来的变化。”
她笑了笑,“从倭人咏樱的和歌中,可见其欣赏的是从生命到死亡那短暂灿烂之美。正因短暂,更显得生时灿烂。倭国地狭,资源匮乏,国之气度不可能大气,欣赏不了富贵雍容的牡丹,也只能爱生命短暂的樱花了。
“既以荣耀的生为美,亦以凄烈的死为美。正是:生之荣重于泰山,而死轻于鸿毛,故可为了生时的荣耀轻易舍生。就像你说的倭国武士决斗失败便切腹自杀。可见不以死亡为惧,或许是另一种圆满,故舍生易,忍辱偷生难。”
卫希颜长叹一声,“每次听你剖析人性,我就觉得背脊发寒呀。”太精辟了!
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卫希颜自忖这方面不及。
名可秀悠悠一笑,沉吟后道:“生命不易,由来贵重。轻己生命者,岂能重他人生命?——若倭国武士道如你所说之道,此道不可取。”
卫希颜点头,她说:“我犯了个错误,与武士道根本对立的,是儒家。”
孔子说,仁。
孟子说,仁者,爱人。
故儒家重视生命,强调以和为贵,不宜妄兴刀兵。
而武士道崇尚刚猛,崇尚强者,尊奉的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法则。
儒家认为君子怀德,以德服人。
而武士道信奉武力为尊,以力服人。
孟子说舍生取义,武士道也崇尚舍生取义,但武士道的“义”不同于孟子的“义”。
秦将白起坑杀三十万赵国降卒,为了秦王,为了秦国的长远利益屠杀敌人——但白起遭到了秦国国内的强烈抨击,后世儒生写史也均将白起评为暴将,斥他不仁。
这就是儒家的“义”——正义,仁。
在卫希颜那个时空,日军在南京屠杀三十万中国平民,日本国内却不以为罪,因为日军是为了日本国的利益屠杀敌人——这符合武士道的“义”,为主君,为国家尽忠。
儒家讲人性,讲“善”与“恶”的对立:要克制恶,弘扬善。
武士道讲强者,没有“善”与“恶”的对立,而是“强”与“弱”的斗争:强者生,弱者死,天经地义。
如果没有道德准则的约束,武士道就是培养一群崇尚武力的暴。动分子。
卫希颜揉着自己的指节,“我之前想用佛教引导倭人的武士道——这是个错误:禅刀引导不了武士道。禅学只能教会他们苦修以忍,穷尽精力,刻苦获得力量,却教不了他们容忍别人,平和处世。相比佛家,儒家才是更合适的。”
名可秀点头赞同,“孔曰取仁,孟曰取义。儒家之德,方为根本。如我华夏武道,强过倭国不知凡几,却提倡的是‘行侠仗义’的‘侠士道’,而非‘武士道’。因何有此差异?——皆因儒家为华夏文明之主流,是国家秩序之本,当然也成为武者尊奉之理。”
武者当为侠,所以对武者敬称侠士,侠士之上为大侠。故有白道为正、黑道为邪之分。固然白道不一定都是行侠仗义,而黑道也不尽是作奸犯科,但有白道、黑道之分,就表明武林中以正邪善恶为分,而不是唯强者论。再高的高手,你滥杀无辜,那就是魔头,人人得而诛之。
卫希颜既已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便要重新布置。
虽然晚了点,但还不算太迟。
就算迟了,那又如何?
便如名可秀笑着对她说的:“倭瓜若长歪了由得它长去,大宋强大才是根本。”
卫希颜也笑起来,“或者,做块磨刀石也不错。”用来砥砺大宋军队。
卫希颜想通了就决定不在倭国花费太多精神,不过是个资源匮乏的小岛国而已。她有那功夫,还不如去想怎么图谋吐蕃西藏——雷毒花可不会放着吐蕃不管,没准已经在下套子了。不过,能随手就坑人的事卫希颜还是不介意做一做的,于是在樱花节上膈应了倭国一把——云南樱花节名扬世界后,人们提起樱花是会想到两个樱花之地吧!
卫希颜笑起来。
不过,这绝对不算是抢了日本人的樱花。
她前世有一项任务,目标对象到了奈良,正值赏樱盛节,为了做掩护,她在经过的书摊上买了本《樱大鉴》应景——摊主极力推荐,说是最具权威的樱花专著。在等待目标出现期间她翻完了大半本书,书中说日本樱花起源,最早是从中国喜马拉雅山脉传过去,传到日本后,精心培育,不断增加品种,最后形成了丰富的日本樱花家族。而喜马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