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GL)-第4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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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商船已经开始入港,这边水师舰队的粮秣营正在分队监督采买,每队一名粮秣押队,一名副押队,一名军士,三人一队既是合作,也是互相监督不得吃采买油水。
他们的采买清单中,除了舰队的补给外,还有小部分是各舰官兵提上来的私货采买,自从水师开始护航商队后,一般都会允许官兵上岸松散半日,到城里逛一逛,买些当地物产甚么的,但不得卖货做贸易——水师军纪严令:私贸者,除籍。
曾经有官兵不信邪,贪图差价贸易带来的巨大利润,悄悄带私货到外蕃港口做交易,被军法虞候查出后,立即开除军籍,并且记档永不叙用。
这让水师上下都凛然而噤。
处罚的理由不是贪利,而是不服从纪律。
卫希颜并不禁止士兵慕财,这是人之常情,禁止不了,但军中必须习惯纪律。只有当纪律成为一种习惯时,这支军队才会在任何状况下都维持战斗的意志——或许会畏惧,会恐慌,但习惯了纪律的他们,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做后退,直到死亡或者胜利。
但纪律也得讲情理,苛刻会招致积怨,所以军纪只禁卖,不禁买,并且每支舰队都配置有文职的回易司曹,专门为官兵打理回国后的海货交易。
但这种回国交易赢利也不是无限制的,水师对官兵携货上舰做了明确的限定,以免载重过大减慢航速,或者私货太多占去了军备粮秣的空间。这种限定不分职阶,从舰队统制到普通士兵,单人允许的携货量都一致,没有多少之分,这种“不因官高而获利多”的公平使得水师上下都很服气——官职最高的都统制都没有意见,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再者,他们的收入并不薄,拿南洋水师来说,薪俸虽然比不上三军中最贵的马军,也比国防军步军差了些,水军在国防军中处于第三层,但经过南洋大捷后,打了胜仗的官兵普遍升阶,薪俸已及得上步军的中上待遇,加之还有从三佛齐得来的战利品,就算普通军士的所得也尽够家中买上十几亩良田,过上相对宽裕的日子。
这次随卫希颜到博多的不是南洋水师,而是从长江水师抽拔组建的通州水师,其薪俸等阶和收入当然比不上南洋水师,但除了可带一定海货回国外,护航商队也有额外贴补。这次跟随在水师后面的宋商船队就是从通州出发的海船,船上的纲首和商人都要向水师缴纳“舰船折耗费”,作为舰队的护航补贴。
卫希颜说,水师当然不能白干活。白给的不香,这是至理。
宋商们当然没意见,相比巨大的海贸利润,这点子“折耗费”算什么,更何况前面有七八艘装载犀利火炮的朝廷舰队护航,恰如铜墙铁壁一样安全,更重要的是很有光采,换作以前,他们做梦也不敢想朝廷水师会为商人护航。
这些商船在进博多港时就和水师舰队分道,开向码头西侧,那里已经集聚着三五成群的倭国人力,等待上岸卸货的海商雇用,还有很多穿皮袍、拢着手炉的倭国商人,等着接待熟悉的宋商,或者开拓新的货源。
而东边码头外,则围聚着众多日本百姓。筑前国司府、筑前守和大宰府的兵丁、巡卒努力维持着秩序,臂弯横着的长杆枪将兴奋激动的博多百姓阻隔在通道之外。
东西码头熙熙攘攘,只见得人头攒动,乌麻麻一片,到处是挥舞的手臂,喧阗的声音。
商船上一位穿着狐裘皮袍的宋商不由感叹了句:“听说博多繁华,果是如此,商民居然这么多。”几乎比得上海门了。
站他左侧的宋商同样穿了皮裘、围了皮脖子,双手拢着弹棉暖筒,朝东面码头呶了呶嘴,对这位首次来博多贸易的族弟道:“七郎,瞧见没,那些穿华丽武藏铠、系备中倭刀的武士,就是平氏国司的家臣,这会全拉出来了,排队迎接咱们国师,——啧啧,这十里八町的倭人八成都窜到码头上来了,人能不多么?”他说着嘿嘿笑了声,“瞧见没,都带着女儿,定是看中了咱们大宋水师,想拉人渡种。”
待七郎弄明白“渡种”的意思时,这位刚从陆路转到海路的新兴棉布行商不由连连摇头,直道:“……荒唐……荒唐!”
他皱着眉头又瞅了几眼岸上那些倭女,即使隔得这么远,也能看见白煞煞的脸庞,剃尽的眉毛处只醮两团粗墨,一些倭女张唇说话时便见一张黑洞……他不由抖了下,“这些倭女……脸上怎生抹成这样?还有那牙……难道都是黑齿?”
“噗——”族兄喷笑出声,好半晌才止住笑声,拍着他肩道,“七郎,这是倭女的妆容,据说是倭国贵族娘子的风尚,以秃眉白脸黑齿为美。听倭人说,他们家中十至十五芳龄的小娘子都要把牙染黑,以示进入婚龄——大概和咱们中原的及笄意思一样。”
七郎前面还听得啧啧称奇,听得后面不由瞪眼,“十……岁,这也太小了罢?”
按照大宋建炎三年诏行天下的《婚律》,本朝女子的最低婚龄从十四岁提到十六至十八岁,并按路州富庶不同分别行之。如他们通州海贸繁盛,就是定在十七为婚。像他家的女儿,那是定要留到十八九才出阁的,现在城里的富家都知道——晚婚才能生育好。只有那些穷家子,才赶着将女儿嫁出去,减一分嚼用。
他族兄便嗤笑,道:“倭夷怎能跟大宋比?没听报上说,越是乡氓愚昧之地,才婚育越早?”
七郎点头道是,跟着又摇头,“就算倭女及笄,也不用把牙染黑罢?如咱们中原传统,召集亲友举行及笄仪式,着仪服插礼簪,既隆重又合乎礼,——哼,倭夷就是倭夷……”语气里带着出自中原民族的骄傲。
族兄哈哈道:“七郎你这就不知道了,倭人认为把牙齿染黑,能显得皮肤更加白皙。哎哟,真不知什么眼光。”
旁边一宋商听他二人说得热闹,忍不住插口道:“《东南海事报》说,倭国尚大唐之风——唐朝贵女一度盛行过‘秃眉白脸妆’,但未曾染黑过牙,依某想来,咱们中原人本就比倭夷肤白,大约不需要一口乌黑锃亮的牙齿来衬脸。”
“哈哈!”两人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大笑起来。
那宋商咋嘴道:“所以说,这传统也要分适合不适合,适合的保持,不适合的就要改——像‘美妆颜’,也得与时俱进呀。不然,不但不是美人,还很吓人。”
“哈哈哈——”兄弟俩趣笑不止。
“听闻这倭国的皇族、公卿贵族都是以涂白脸为风雅。后来,派出遣宋使出使咱大宋后,方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风雅,那些皇族贵族往脸上抹的白粉就少了些,至少不是白无常,出来就吓人……”那宋商压低了嗓子嘿嘿笑着,说起平安京的风闻轶事来头头是道,显然是经常来往倭国的熟客。
三人说笑了阵,又互相通报姓名,结识话契,不一会就熟悉得称兄道弟了。
郑七郎转头望了望东边海面上的水师舰队,有些期待地叹了声,“不知卫国师会不会登岸……”他们这些商人,虽然从海门码头就一路跟随舰队,却从未觑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国师枢密使真容,心中不免抱憾。
他族兄的消息十分灵通,闻言就欣羡道:“听说,卫国师会在舰上接见通州、秀州和明州的大商,像通州舶商行的邓行首,和昌帛号的吴行老,福兴棉布号的刘十四官人,盛隆茶号的李二官人,九珍阁的胡十七官人……哎,我等虽然谋了些家财,但和这些绿服缙商、行老、纲首相比,就好比河里的虾蟹,没的身份谒见国师。”
他说的绿服缙商是指前两年江南、两淮大旱时,响应朝廷诏令踊跃捐输粮食的通州大商户,事后都得了朝廷赐封的“缙商”称号,见绿服官员可以不拜,并赐这些缙商“服绿”——按大宋服制,庶民不得穿着赭红、赭黄、正紫、正朱和正绿的服色——“服绿”是九品至七品官员的服色,所以这些缙商又被人们称为绿服缙商。
据说,济灾最得力的共济会中还有不少“赐绯”的绯服缙商,而那位名大会首就是最高的紫服缙商,见相公都可以不拜。
郑七郎艳羡地叹了口气。
他家里原是经营丝帛铺的帛商,这两年棉花行业兴起,他果断结束营事多年但竞争越来越激烈的丝帛铺,转而经营棉布行,不到两年就将原来的家资翻了两番,以前和他交往的商人都啧啧羡慕不已,但这样的身家在海州城仍只算中等商人而已。
那些行首行老,以及拥有海船的纲首,才是垛脚可闻声的豪商巨贾,而这些人多半都是被朝廷赐服的缙商。可以说,江南、两淮路能从大旱和蝗灾中很快回复生机,大半都是得力于商贾的积极援灾。就像郑七郎,虽然没那个财力挣个绿服缙商,却也向官府捐了三百贯交子——在城中大商都捐献的景况下,不捐就是“为富不仁”,更何况,很多商人都是如郑七郎这般,自认还是有良心的善商。
那叫魏东福的宋商消息更灵通,眨巴着眼道:“卫国师接见的也不尽是大商大贾,某听说,咱们通州寻常书坊的米大官人就在谒见之内……”
“啊?”郑氏兄弟俩都吃惊了。
他们听说过“寻常书坊”的大名,就在通州城东的文林坊。
书坊主姓米名希孟,据说是翰林书画院的院士米友仁(米芾之子)的族弟,和米翰林一样写得一手好字,是解试举子出身,可惜未能得中进士。
听说他落第回到通州后,不久就卖了家中经营的一个香料铺子,换得银钱开了家书坊,取了个怪异的名字叫“寻常书坊”,书坊里面的书籍可售可借阅,售价比别家便宜,《论语》《孟子》等儒家经籍,只售百文一部,还是全国闻名的杭刻本,而借阅一书所花不过十文,可带回家誊抄三日,惠及不少贫寒学子,米希孟因之在通州士子中享有很高德望。但论财力,米家在通州大商贾中是排不上号的。
魏东福道:“米大官人财力虽不及那些行首纲首,惠及读书人的德行却是有口皆碑,这次能得国师接见应该不是偶然……听说他这次带的货除了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