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GL)-第34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名可秀淡淡道:“这堂令,岂是他说废便能废的?”
宋之意哈哈一笑,放下茶盏道:“属下真是气糊涂了,竟忘了这一茬。”
须知,朝廷颁行的制度有三类形式:最高效力的是制、诏、敕,由政事堂画敕、门下省书读、盖皇帝玺印方能颁发;其次是政事堂的堂令,经宰相签署、盖中书门下印后即下达,不经门下省审覆——通常不是国家大事,或者政事堂顾虑门下省审覆不能通过便行堂令,当然效力也比“制诏敕”低了许多,宰相易位则政策不能持;第三类是出自各部寺监的部令、寺令、监令,在本部(寺监)权辖范围内行令。
礼部执天下文教事,增加学校科目属于部内职权,当然有权颁部令下行诸学校,但建炎三年六月颁行全国各学校的《官学科目堂令》是以政事堂的堂令方式颁行下达,不是礼部令。
否则,身为参知政事兼礼部尚书的胡安国便可立即颁部令废除,然而事关堂令的废除,却须得政事堂签署盖印——这却不是胡安国一人能说了算。
宋之意暗佩宗主的先见之明,笑道:“主君英明!”这是丁相公爱说的,他拱手依样学样。
名可秀摇头笑了一声,阅完他呈进的那份《州县兴私学札》,一边提笔批注,一边道:“这札中的某些条目,要过胡安国那一关,恐难矣!”
宋之意闻言苦笑,一时无话可说。
去年颁布的《官学科目令》,他草拟时其实是包括了私学,不仅仅只针对官学,但名可秀说私学或力有不逮,若强行规定列入算术、地理、武术三科目,如师资难得,反成了强按牛头饮水;遂只颁令官学,而各私学只参列。这次《兴私学札》鼓励商贾办学,却和之前不同,有财力者方得为之,自是不须考虑财力不逮的问题,必列那九科目就是办学条件之一,但胡安国必会反对将地理、武术列入其中。
宋之意想到这,便觉得有些头疼。
名可秀将批完的札子递给宋之意,“先提给胡安国,再作计议。”
“是,宗主!”
宋之意出了枫阁,走入枫林石径时,远远的望见一方衣袂,当即眯眼一笑,快步迎了上去。
“呵呵,丁相来得巧。”他行礼笑道。
丁起是何等剔透之人,闻言便问:“宋侍郎有事?”
宋之意哈哈道:“方得了主君之令,明日与胡参政过招。”简略几句将胡安国欲废官学新科目之事提了,道:“依胡康侯的心性,必会向丁相提出此议。”
丁起点头,表示心里有数,别了宋之意后,沉着眉沿石径走入枫阁。
***
“今日政事堂议政有三宗事未决——当值的四位参政意见不统,臣未作处断。”
丁起沉和的声音在正心阁内响起,徐徐禀道:“一宗是军器监谭广的奏札,奏请将枢密院火器作统归军器监管辖,以省机构复设之冗……”
名可秀听到这嗤笑一声,没心思听谭广奏札中的废话,问:“四位参政,何人赞成,何人反对?”
“周望赞议,朱震、谢如意驳议,叶梦得未作表态。”
名可秀挑了下眉,丁起补充道:“谢如意驳议说,火炮乃我朝至关重要之军器,独立成作更能严守机密;朱震则斥谭广奏议的器作复设不过小事体,不可因此而损大局。”
“朱震反对是就事而论。谢如意亦是见事明白,但驳回此议却有两分是看希颜的面子——所谓敌人的敌人即为盟友,他和范宗尹不合,自是倾向于希颜。和这二人相比,叶梦得处事更圆滑,并善揣上意,应是知悉谭广上的这道奏札秉承了皇帝的心意,他不赞成却不作表态,是不愿轻易得罪皇帝。”
丁起听她几句就将三位参政的心态剖析明白,拱手佩服道:“主君英明!”
名可秀想起宋之意方才的依样学样,忍下笑意,道:“火器作事关枢府,李邴已得希颜吩咐,应知如何措置。你按例行事便可。”说着,从书案左侧的支案抽出一封信函,“这是希颜对此事的安排,你看后心里作个底。”
“诺。”
丁起拿出信件,几眼扫毕,不由轩眉笑道:“国师这是反将了皇帝一军。如此,臣便依故例行事。”
故例,政事堂议政凡事涉枢府的,应在决断前请枢密使过堂相议,此为政事堂对西府的尊重——卫希颜不在枢府,便是签书枢密使李邴过堂。
丁起将信函呈回案上,又接着方才的禀事道:“第二宗,是翰林学士承旨谯定的奏札,奏请朝廷官学重立《春秋》科目,朱震赞议,叶梦得、周望、谢如意皆作驳议。”
谯定!名可秀笑了笑,“不意外。”
这位继胡安国之后的新任学士院长是程颐的学生,在蜀中开馆传授程学,名传遐迩,人皆尊为“谯夫子”,若非僻在巴蜀不出仕,在中原儒林的影响绝不逊于杨时。靖康年初,杨时荐举他为崇政殿说书(为皇帝讲书史释经义,并备咨问,是翰林学士的资浅者),谯定不屑时任宰相的白时中和李邦彦,辞诏不就。建炎立朝后,胡安国也荐其为崇政殿说书,方欣然赴召。二年,升翰林侍讲;三年,升翰林侍讲学士;年初升为翰林学士。
胡安国由学士院迁礼部尚书后,赵构便升谯定为学士承旨权学士院。而谯定初掌学士院,便上了这么道奏札,可以说在名可秀的意料之中。
这两年,胡安国、朱震、范冲、朱敦儒都曾先后上书,驳斥王安石废《春秋》不列于学官,是“弃先圣手书,使人主不得闻其说,学者不得相传习,乱伦灭理,中原之祸殆由此乎……”要求重列《春秋》为官学科目,皆为政事堂驳回。
丁起道:“谯定上奏重提旧事,应有胡、朱二参政在背后支持。”
他面色凝冷,“政事堂三位当值参政都持驳议,臣便顺着多数参政的意见,驳回此奏。不过,依中枢新制,只要有两位参政附议,就可提上廷辩。”
名可秀淡然道:“这两年程学在朝廷的影响虽已有所扩大,但和王学相比,仍属少数学派,谯定的奏议即便被胡安国和朱震提上廷辩亦有谏官群起而攻之,《春秋》之议不足为虑。”
熙宁年间,王安石将《春秋》删出科举考试,曾引起谤议无数,之后,又多为程氏门徒攻击。谤毁王安石的说他讥《春秋》
224、异论相搅 。。。
是“断烂朝报”而弃之。
这“断烂朝报”是宋代官员的一句俗语,意思是陈旧残缺的诏令公文,引喻为凌乱芜杂之文。《春秋》是孔子手削鲁史而成的经典,反对派以此语攻讦王安石,可谓诛心之言了——胡安国、谯定的奏札中便有此说。
然而,同为程氏门人的尹焞却持公允议,道:“说王介甫以‘断烂朝报’废《春秋》,是他辈假托介甫之话而谬传。孔子作《春秋》,乃经世大典,但经秦火焚书坑儒,煨烬无存,保留下来的残本面目全非,再被汉代儒者附会以邀君赏,更是编撰的体无完肤,是以王介甫方道:‘自今观之,一如断烂朝报,绝非仲尼之笔也,盖不足信。’……”
当然,这是尹焞以学者的观点来看王安石黜《春秋》不列于科考的原因,而名可秀则更多是从为政的角度来剖析王安石的用意:
唐宋科考的《春秋》官本均沿用了汉儒的《春秋左传》,但《左传》受汉代“天人感应”的影响,突出灾异论,即天灾是上天对为政不当的警示——王安石变法期间,便多次遭到反对派借《春秋》之语,拿天灾说事,攻讦变法,遂促使王安石坚定了将《春秋》剥出官学的决心。
从名可秀的立场而言,她认同王安石这一做法。曾经与苏云卿论及此事,道:“孔子修‘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乐》与为政无关,《易》更趋于道象数,而‘诗书礼’三经则为王荆公的《三经新义》诠释研透,反对派难以驳议,相驳者唯《春秋》尔!”
她这话恰恰解释了为何历来反对王安石新学的儒者皆以《春秋》驳斥王安石的原因——
儒家讲求济世治天下,而《春秋》正是孔子所治六经中与政治关系最紧密的,大宋士大夫政治斗争的一大特点就是政治与学术相连,于是孔子手削的这部先圣经典,便成为司马光的温公学派、张载的关学、邵雍的洛学、二程的理学拿来驳刺王安石新学的笔枪武器。
“胡安国等奏立《春秋》只是表,他们真正想撼动的,是王荆公的新学。”名可秀在学术上反对一家独大,但绝不容许程氏理学占据大宋儒学的主流,虽说程学当前在朝廷派系尚是小枝,但也要防备它坐大过甚,尤其是对赵构的影响。
她眼底凝锋,道:“胡安国、朱震、谯定三人都兼着皇帝经讲,言传身教之下,难免会让皇帝耳濡目染,不可不防。”
丁起是王安石“经世致用”学说的坚定拥戴者,对程学门人攻击王安石的言行向来深恶之,顺着名可秀的话道:“这三位侍讲均是程学门人,臣以为,可选擢增加一位侍讲,请名望深隆之士任之,以抵消胡、谯、朱三人的影响。”
名可秀笑道:“擎升有中意人选?”
丁起略微踌躇了下,方道:“臣以为,《西湖时报》的主编苏云卿经义深醇,显名于京师,且虚领太学教谕职授教太学,而拒绝朝廷俸禄,朝野均赞持身高洁,名望俱隆,可由宋侍郎举荐为崇政殿说书,讲经《孟子》。”
《孟子》的宗旨是民贵君轻,这与《春秋》的尊王便隐隐相对。名可秀不由勾唇一笑,苏师兄确是合适人选。
不过,这皇帝经筵官与兼讲太学不同,一旦受诏任职,就不便再担着《西湖时报》的主编,否则,既有碍报纸的公允立场,也会让赵构生出嫌隙。
但苏师兄若去,谁人可主《西湖时报》?
这份报纸,寄寓着名可秀的重要期望,且之后还将在学术上担纲更为重要之责,苏云卿若去职,她还真找不出合适的人来挑这担子。既要有才有略,又要可堪信任,这样的人哪里去寻?
名可秀不由有些头疼,一时忖眉不语,阁内陷入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通常说的儒家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