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GL)-第3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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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向前倾身,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气势,“汝等以为如何?”
赵开三人低低议了几句。赵开考虑的是将在路级诸司引起的反对压力,而李光掂掇的是“清浊”之分,至于胡松年的想法就有些复杂了。他幼时父丧家贫,由母亲机织供读书,在里巷间长大,深悉民间生活之苦,因此对提高吏员薪俸是赞同的,但对吏员入士大夫阶层也颇犯踌躇。
卫希颜坐回公案后,听着下面三位布政使说着清浊之分不可乱,笑了插了一句:“三位可记得张元、吴昊投夏之事?”
这是大宋仁宗时期的一段耻事,虽然朝廷禁止宣扬,但多数士大夫却是知晓的,座上这三位地方大员便在其中。
张元、吴昊是仁宗时陕西华州的两名书生,皆负才华,但参加几次科举却始终不第,眼看岁月空去,身怀抱负却无法施展,自是满怀郁闷。当时,正值李元昊建国,大宋西北警报迭传,张、吴二人到边境游历后顿生报国热忱,据说张元有诗道:“七星仗剑决云霓,直取银河下帝畿。战退玉龙三百万,断鳞残甲满天飞。”霸气豪情可见一端。
遗憾的是,现实与理想冲撞,二人科举不第,自是空有一腔热血,一首“踏破贺兰石,扫除西海尘。布衣能效死,可惜作穷鳞”的《述怀》诗表达了两人怀才不遇的心情。后来,他们终于想到了一种不需要通过科举也能报效国家的方式,那就是投军。
于是,两人结伴来到西北军驻地,想毛遂自荐,却又担心不被接见,想了个妙法。在大石上刻下自已的述志诗,雇了几个壮汉拉着石头朝军营走,两人跟在后面嚎哭。这办法果然引起了边帅的注意,在大营中接见了两人。但边帅不识才,说话的态度不怎么中听,对任用他们也表现得很犹豫。
张元和吴昊皆为心气高傲之辈,顿觉受了侮辱,出帐后愤懑难平,一气之下直接投了李元昊,为他献谋献策。张、吴二人素有科举不考的奇谋诡才,又是陕西本地人,多次游历西北,对宋境地理很熟悉,李元昊在二人的帮助下,大败宋军,把大宋朝折腾得够呛。
经此教训,北宋的西北“边帅始待士”,不敢轻视读书人。而也因此事件后,大宋朝廷对读书人更加礼遇优厚,仁宗下诏,废除殿试的黜落制,不第者也可保有“贡士”的功名。防的就是如张元这种通过州试、省试却因殿试不中而被黜落全部功名的读书人生事。也正因有这个“前科”教训,是以卫希颜处置商儒贡士斗殴一案时,说出“剥去功名”时立时被朝臣涌出反驳,虽然所谓“剥夺功名”的只是为给商儒贡士施加压力的说说而已,却仍然让卫希颜承受了不小的压力——若当真要剥夺几百名贡士的功名,最后在朝中定难通过。
话说回来,虽然朝廷因张吴事件的教训而更加优待读书人,但科举取士毕竟是少数,十几万人的科考大军落第的还是多数,这些不第却不能说无才的读书人仍然是朝廷无法宣诸于口的隐患。仁宗朝一位宰相曾私下叹道:“读书人生事,三年不成,五年、十年,亦成患矣!”
“地方处政之要,不在官,而在吏。官员无定任,而吏能常任,是以地方有良吏,百姓当得其利。”卫希颜道,“科举取士终究是少数,能否及第亦多少带有时幸,并非评判能力之准绳,不第的读书人中,多有才学之士,如此空置,实为遗憾,亦成生事之患。若充以吏员之任,则既能保障吏员有良品之人在其位,亦为天下读书人辟了另一条通官之道。”
她目光看向李光、胡松年二人,道:“拓宽吏升官之制,看似是混了士大夫与胥吏之分,然真正受益的终竟会是读书人——能从吏员中被选拔出来的良者,应是那些不第的读书人吧?”
李光、胡松年听到这,不由微微点头。三人又凑头低议了一番,赵开拱手道:“国师所提,或可一试。”
卫希颜暗松了口气,赵开虽说是颇能变通之人,但说服李光和胡松年却不是个轻松的活,好在张元事件让两人松了口,心下不由佩服可秀料事在先。
她递给赵开一份札子,“我拟了几个要点,作为参详之用,汝等谙熟地方政事,当能考虑得更周全。”
赵开接过去,略略看了几眼,表情颇有震动,引得李光和胡松年也不由好奇,但国师在前,也不好凑近去看,只得捺着端坐不动。
卫希颜笑道:“希望在我离开成都之前,能看到布政司递上的方案。”
三人惊诧,赵开不由问:“国师准备回京?”
“唔,最快中秋前,最迟月底。我在成都已有八月余,枢府催得紧了。”
李光面带遗憾,“国师在成都整饬军兵,又督进各项民事律政,诸般妙想让吾等受益良多……此番离去,当为西川之憾矣!”
卫希颜哈哈笑道:“李副使言过了。枢府军务甚重,李签枢来信说‘案牍累积如山,相君不回,吾累疾挺尸也!’呐,我再不归去,朝廷就要失去一位签书院事了。”
赵开笑后又感叹道:“泰发公所感非为夸大,国师在川,于政于民,于吾等皆有益。国师归去,吾等实有不舍之情,此乃肺腑之言也!”
李光捋须点头。和赵、李二人的满腹遗憾比起来,北朝派驻的布政副使胡松年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一方面他期望卫希颜早日离去,南廷的国师在成都府愈久,对西川军政影响愈大,于朝廷(北朝)不利;另一方面这位北朝官员也不得不承认卫希颜提出的诸多军政策略均为良方,况且这位被南廷赋予“全权处置西川政务”的国师驻在成都,促使北廷的决事也极快,这自然对西川处政有利,尤其在共治之初。想到此,他不由叹息:“卫国师此去,政决当不复利矣!”
赵开、李光听出他话中之意,均有同感。李光更担忧杭都与成都远隔重山万水,不及北廷凤翔府交通之便,若朝廷对要事批决误了时日,就有可能生出利于北廷的变故。
卫希颜岂会不知他们的顾虑,笑道:“我回京后虽不领西川之务,然涉及关重之节,亦当为西川之民谋事。”
三人齐拜为礼,“如此,有劳国师!”
***
八月初十,卫希颜接到枢府紧急传来的公函,无法等到布政司的变革草案出来,通告各司后即准备回程事宜。
次日上午,成都府的官员和十二治平推事均至城外驿亭送行。
赵开率众向前揖礼,目视卫希颜绝美出尘的容颜,言辞不由得恳切,“国师离去,某等戚戚然。此去路途遥遥,望路上珍重。冀盼他日台驾再至,某等将倒履相迎!”
众官员均不由点头,表情多恳切。对多数成都官员来说,和卫国师相处是桩赏心悦目的乐事,无论容颜还是气度,都让人心折。虽说她在军队整编中表现出的雷霆手段让人有些生畏,但处政表现出的能力和独特的思维都让这些抱持着“卫国师唯治军尔”的官员们惊叹赞服,尤其一手掀起吏治风暴的魄力更是让众官生出敬意。卫国师的离去,或许除了北朝官员外,都抱持着遗憾的心情。这惜别之心,便多为真切。
这之中,最为沮丧的,无疑是兵马司都总管何庆言,这位从东京保卫战时就追随卫希颜的将领耷拉着脑袋,脸上的表情犹如被抛弃的怨妇般,欲说还休。
卫希颜失笑,马鞭敲了敲他肩,“三年之内,我必过来,看看你的兵练得怎样。可别丢脸呦!”
何庆言哈一笑,抬臂一礼,正色道:“卫帅放心,末将带出的兵包您满意!”
卫希颜哈哈一笑,看向另一位兵马司都总管——北朝派来的王彦——笑对二人道:“在军中树立军纪不难,难的是长期坚持,更难的是军人荣誉和信仰的树立,这可不是靠铁腕手段能解决的……今后,都交给你们了。”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扫了眼何庆言——当心王彦!
何庆言嘿嘿一笑,看似粗豪的脸上瞬间闪过抹意会的狡诘,和王彦同时行礼应道:“某必尽力,不负卫帅(国师)所望!”
卫希颜又对大法司宇文时中和王沂、范祈等治平推事道:“诸君乃西川律政要员,法正则官正,官正则民正,诸君掌持天秤,切莫忘了公义!”
众人拱手肃容,“某等谨记!”
卫希颜飘然上马,扬鞭欲去之际,忽又道出一句:“诸位在西川为官,无论南北,莫忘‘为政之本,当为民’。”
众官一愕,就在寻思之际,卫希颜已打马而去。
赵开看了一眼李光、胡松年,暗想:“为政之本当为民”,国师是否暗指若南北利益对立而损西川时,西川处政当以西川之民为虑?想到这,他目光不由微微闪烁。
作者有话要说:注:
张元、吴昊是二人投夏后改的名,原为何名,已无可考了。
小卫同学终于要回去了……
206
206、别头之罢 。。。
又是一年中秋,京城临安分外热闹。今年的中秋又与往年不同,市井的热闹中又添了不少书香墨气,盖因南朝的首度进士科秋闱即放试于今日。
建炎立朝以来,已先后开了武举和制举,但被读书人视为科举首重的进士科却是今岁方开。按制,进士科分州试(解试)、省试(礼部试)、殿试三级,州试即在八月十五开试,俗称“秋闱”。因而今年的中秋,京属诸县的应举士人均集于钱塘门外的本州贡院应试,州学和太学生在礼部贡院赴解试,宰执、侍从、在朝文武官员的子侄也一应安排在礼部贡院应试,而不是往常的国子监。
这一应试地点的变化绝不是一桩小事,它意味着朝廷取缔了自仁宗朝以来的科举“别头试”。
所谓“别头试”,是指对官员子弟及亲属单独进行考试——在地方由转运司对地方官员的亲属、门客等单独进行解试,在京城则由国子监对中央各级官员子弟进行的解试,其初衷是防范官员利用手中权力在科场营私舞弊,因此,公开给予官员子弟一定的应举特权。
然而,实际上,“别头试”却逐渐演变成为朝廷对官员亲属的照顾和恩惠,继而演变为科举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