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GL)-第2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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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她作了承诺,掌心温热自薄绸夏服透入,让人心烫。
何栖云微微侧首,轻嗯了声。
过得阵,她抬首展颜,将对父亲的挂虑压下,浅笑问:“希颜,你还未告诉我名姐姐是如何说服了赵总宪?”
卫希颜见她将何栗之事放下,心头也轻松,道:“可秀讲,大宋立朝初,太祖为防五代时武将篡权之弊,立下崇文抑武的国策,此举有利,利在中原百年皆无内乱,但抑武之策致使我朝兵事不。举,湟湟大宋反受欺于契丹、党项、女真等胡夷边。族,更险遭亡国之祸!究其始,源于太祖崇文抑武之策……文治和武gong就如人的两条腿,双腿行走方能平稳,我大宋兴文却废武gong,宛如人仅得一条腿走路,焉能不弱?”
何栖云思索片刻,不由轻轻颔首,“名姐姐看得深远,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原不可偏废……”
但,这和义利之争有何关系?
她虽然纳罕,但心静如空山,方才虽因一时情绪激荡却也转眼即定,也不急着追问,只徐徐研墨,笑颜浅浅,静候下文。
卫希颜忽然扫了眼门口,声音微微抬高,道:“中原与游牧民族千年来争战不休,说穿了就是利益之争。朝廷士大夫只会说教化蛮夷,可有成gong过?然,此路非是不通,而是欲行王道,必得先行霸道。光谈文明礼仪讲不通,腰杆子不硬谁听你的?必须有强盛的武力辅助,咱们的拳头硬了,打得蛮族软了怕了,才是坐下来和他们谈文明的时候。”
签书枢密院事李邴正巧走到相阁门前,这句听得分明,不由伸指叩门,出声道赞:“然也!文治武gong,并行不悖!”
卫希颜笑着停住话头,道:“汉老(李邴字)来了。”
房门无风自开。李邴几步跨入房内,口中兀自道:“妙哉高论!”
“枢密掌书记何氏见过李院事!”
何栖云姗姗走出,盈盈揖礼,官袍衣薄,虽宽大却难掩纤柔窈窕。
李邴目不斜视,“何掌书有礼!”
枢密掌书记是从八品微官,身居从二品高官的李邴却拱手向何栖云回了半礼。
卫希颜看得暗中点头。
在宋朝,直到南宋初,儒家对女子并无太多鄙薄,对才德兼具的女子更是尊重。所谓“女子无才方是德”的说法是从朱元璋始,流毒明清。在宋代,有学识的文人士大夫绝无此类想法,书香之家的女子多会幼承父教,习得诗书知礼仪,若名士之家的女儿不通诗书,反会叫人笑话失了家教,是以有宋一代方出得了如李清照、朱淑真这等名流青史的才女,至于何栖云这些未载入史册的有才女子更是不知凡凡。
***
两人行罢礼,李邴再度拱手,面现佩色,“卫相高论,令人耳目一新。”
卫希颜笑道:“这话却不是我说的。”
李邴暗奇,但观她神色不欲多言,便不好追索,遂问:“卫相召邴来,可有要事?”
“唔,我今晨来得早,郑之望递了份荆湖的捷报。我让他传话,请你过来一趟。”卫希颜转身从案上拿起一份奏本递去,“罗霄山匪患清灭,武学也有几十名学子随行立下战gong,陈靖言(陈克礼字)上表为他们请gong,你和赏gong房合计合计,按军中律条记gong封赏。”
李邴应承,却未告声退下。卫希颜既然专门嘱咐兵房承旨传他过来,断不会只为了几十名武学学生记gong之事。
果然如他所料,卫希颜又拿起一道朱红镶边的奏本。
李邴心中“咯噔”一下,朱红镶边——这是言官专用的奏本。有人弹劾卫相?
卫希颜清眉略挑了挑,唇角似笑似讥,也不多说,只道:“你拿去看看,拟个章程给我。”
李邴暗中揣疑,应喏一声拢入袖中,拱礼告退。
他刚走出相阁,还未来得及回手关上房门,便听卫相清悠语声对她的女掌书道:“栖云,如汉老所说,我大宋文治武gong并行不悖,国家方能既强且盛……栖云,这义利之辨恰如文治武gong的关系,并行不悖!”
卫相在说义利之辨?
李邴关门的动作一顿,有心再听两句,但卫希颜治府极严,断容不得偷听行为。他心内遗憾暗叹,足下却是不敢有片分停顿,转身疾步离去。
卫希颜唇角含笑,回思当日名可秀说服赵鼎之言,融通了下,对何栖云道:“孔子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意指君子当以义为先,批的是见利忘义者,非指君子者不可言利。《礼记》上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孔子又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谓君子?将义利完美结合的方为君子……最初的儒家并没有将义利对立,孔夫子更是从未批判过经商行为,后世儒家误解曲解,才将义利割裂开来,造成对立。”
何栖云素腕微动,指间歙墨在方砚中缓缓打着圈,她云鬓微垂,似陷入沉思。良久,抬眸,问:“这是名姐姐说的?”
“我说是我说的,你信么?”
何栖云低头抿笑,面上神情分明写着“不信”。
那还问?卫希颜白她一眼。
何栖云忍笑一阵,似触到心中所感,忍不住轻声喟叹:“世人皆读圣贤书,然多重字节章句之意,却少有人深究先贤圣人出语之时的话语意境,此一谬,何以千里。”
卫希颜道:“正是这个理儿。今人之儒,未必孔子之儒!”
“名姐姐精研深刻,愧煞男儿!”
卫希颜哈哈一笑,面上与有荣焉,又道:“喏,还有,春秋时管仲道:‘仓癝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君子治平天下,必得求利,这正合了《左传》所言:‘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此乃政之大节也’!”
小民求利,普通老百姓没有那么高远的“明明德”理想,只要能填饱肚皮、养活老婆孩子,再无兵荒马乱,那就阿弥陀佛了——这就是普通小民百姓的生存欲。求。真正的儒者为政,当以道义生利益,以利益管百姓,方得天下太平。
当年王安石变法,也是起着“义以生利,利以平民”之心,变法却遭到司马光的猛烈抨击反对,但司马光反对王安石变法,非是反对这个“义生利”,而恰恰是看到变法的结果不是使民富,而是国敛民财,不义而富,以致“民不平”,这和“利以平民”的理念何如背道而驰?
王安石作为学识修养均超人一筹的儒家政治者,非是不晓这个道理,但因宋神宗急于变法强国的迫切压力,加上他在识人用人上的偏信不当,最终造成变法变味,失德失信于民,最终被司马光盖上“小人求利”的帽子,实是令人叹息。名可秀曾道:“王荆公识见深远,非人所及,可惜政令不合时势,若得运宜人,其gong业堪比春秋管仲。”
且勿论变法的是非,单从“义”“利”而讲,仁宗朝的范仲淹,神宗时代的司马光、王安石、苏轼,均有着“义以生利、利以平民”的识见,可惜自这四大巨擘消亡后,到得哲宗、徽宗时,朝中已再无可堪比范、王、司马、苏这几人识见的儒学政治家。
古人道:龙生龙、凤生凤。这话未必全面,却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就如名可秀对学问的通达,就来自于名重生和花惜若的言传身教——无论儒墨道法,还是禅净佛学,诸般学问皆可拿来为用,这种非排他性的治学胸襟便非时下宋儒能比。
朱熹的老师二程自称“师出佛老、反通六经”,由佛道悟儒,明性理学以儒为宗,却回头来否定佛道之学,名可秀就曾毫不客气地讥讽二程是“白眼狼”。学了人家的东西,非但不念一点好,反过来回头倒打一耙,这不是白眼狼是啥?
再说散文八大家之一的名儒名臣欧阳修,就明确反对佛老之学;至于当下儒生,更不消说。名可秀曾叹:江湖派别有门户之见,这文人治学上何尝没有“门户之见”?凡囿于一家之言而鄙薄他家者,纵可盛行百年,亦无法历千世而不败。
卫希颜想起了一句话:眼界决定世界、心胸决定天地!
是以千年后仍能被世人记住并赞颂的,依然是老子孔子孟子,而不是什么程子朱子。
卫希颜思维跳跃,转瞬间心中便荡过千思万想,她将名可秀对儒学的理解融合部分后世的观点,也没什么条理,想到哪说到哪,语出不绝……直到觉着有些口渴,随手拿起公案上的青瓷茶盏一口便饮尽,眼尾扫了下壁架壶漏,这才惊觉她竟口不停言地说了足一小时。
何栖云沉思数息,将眉间的惊撼渐次敛于眸底,抬眼,道:“希颜,此文意欲何为?”
她问的是文章用意。这用意不同,行文遣词就有差异,譬如给皇帝的奏章和给政事堂丁相公的文信,相同的内容其行文方式便不类同。
若让卫希颜讲,这就叫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是语言的艺术。再好的理儿说的不中听,也会被人弃之敝履。她眯眼笑道:“投给《西湖时报》,赚稿费呐。”
胡言!何栖云“噗”的一笑,你会缺了那点润笔之资?
“不骗你!真是投给《西湖日报》。”卫希颜一本正经。
何栖云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片刻,落坐。铺纸提毫,行文如流水。
相阁内,唯有狼毫的细微娑声,窗外不时几声蝉鸣,叫得嘶响,却更显得室内安静。卫希颜端盏凝目,只觉那素腕雪肤的女子手虽在动,行笔间却不带出一丝烟火气,宛如雨后空山的幽静,又如水墨山水的气韵天成,不浓,淡淡的,让人安怡。
卫希颜竟不忍将茶盏搁下了,只怕那细微的瓷音会破坏了眼前这怡人的景致。她就那么站着,茶盏端在手边。
……
“嗒!”何栖云轻轻搁笔。
“好了。”她唇角笑意微微,如清水出芙蕖。卫希颜虽不觉闷热,也添了几分爽气。
“看看可合你意?”她道。
卫希颜这才放下手中茶盏,走近,倾头看去。何栖云的字恰如其人,清丽婉约,又静而自安,令人观之心宁。
她一目十行看下去,容色渐现惊叹。什么是帝京才女,她这番又再度见识到。先前那半时辰的滔滔千言,她自觉无甚条理,何栖云却将这百句千句归纳合整,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