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大变局:影响近代中国的十一个关键人物-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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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亡图存,保种救国。
《天演论》名为翻译,实为著述。严复选取赫胥黎《进化论与伦理学及其他》一书中的序论、本论两篇,意译其主要内容,并依据中国国情、传统文化及个人识见予以取舍,但凡原文与自己观点不同之处,严复或加案语予以反驳,或按己意进行改写,以警醒当局,力求自强。他对“天演”一词的解释,是指宇宙处于不断变化的过程之中,这种变化并非简单的“变动”,而是由单纯到复杂,由流变到凝聚,由笼统混乱到定形分类。因此,《天演论》开宗明义,指出自然界及人类社会长期处于不断发展、不断变化的历史进程之中,并借赫胥黎之口,批判了中国几千年来的“退化论”、“不变论”与“循环论”。
《天演论》的主要内容是物竞天择、优胜劣败、适者生存、合群保种、黜旧扬新、世道必进的自然与社会进化规律,这也是达尔文主义的基本内容。自然万物存在着谋求生存的严酷斗争,人种的竞争同样残酷无情,即使同种之间,也存在着激烈的竞争,强者胜,劣者汰,既要保群,就要变革图强。严复在译文中,赋予古代“人定胜天”思想以新的内涵,那就是以人持天,“与天争胜”,用以鼓舞国人奋勇前行的斗志。
受甲午战争、马关和约的强烈刺激,严复心中的激愤如地底奔涌的岩浆,他借翻译西方文字找到了一个适当的突破口,“火山”终于爆发了!他边译边著,只几个月时间,很快就完成了《天演论》译稿。根据有人发现1895年的刊本而论,说明《天演论》最迟已在1895年就已脱稿。然而,对出版之事,严复则十分慎重,经过多次修订,才于1898年由湖北沔阳卢氏慎始基斋木刻正式出版。
《天演论》刚一印行,便如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扔进一潭死水之中,震撼了整个中国。广大民众,早就不满于日渐衰微的满清朝廷,面对一系列丧权辱国的失败与条约,于压抑苦闷之中,也在苦苦地寻找,以期图强振兴,一展盛唐雄风。然而,四周似乎全是关闭的门窗,只有老大帝国的腐朽弥漫空中,民众看不到半点亮光。他们在等待,在盼望,在苦苦地寻找自强的崭新之路。就在这时,严复的《天演论》问世了!它第一次挣脱了古老的“不变论”、“退化论”与“循环论”,不仅阐述了物竞天择、强国富民的“公理”,还推崇西方社会政治制度,伸张民权,提倡民主,崇尚自由,强调发展科技、教育的重要性,并涉及人口及生态变异等内容……这些从未有过的观念,给长期封闭的古老帝国,注入了一股新鲜的空气与强劲的活力,给传统哲学思想带来了一场深刻的革命,奠定了出生在19世纪末期的一代先进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基础,从根本上改变了国人的世界观与方法论。作为一部划时代的伟大作品,《天演论》成为中国近代思想转型的一道分水岭。此后,不论是资产阶级改良派、革命派,还是激进民主主义者,几乎都把进化论视为人类发展的普遍规律,作为他们最基本的思想武器,为民族的发展与国家的强盛注入了一股强劲的内源性动力。
康有为称赞严复“译《天演论》为中国西学第一者也”;梁启超在《天演论》尚未出版时就借抄阅读,当即著文宣扬,认为“进化论实取数千年旧学之根柢而摧弃之,翻新之者也”;蔡元培在《五十年来中国之哲学》中写道:“五十年来,介绍西洋哲学的,要推侯官严复为第一……他译的最早、而且在社会上最有影响的,是赫胥黎的《天演论》。自此书出后,‘物竞’、‘争存’、‘优胜劣败’等词,成为人人的口头禅”;陈独秀在《青年》杂志上反复宣传进化论,认为“优胜劣败,理无可逃”;胡适在《四十自述》中回忆,当年求学上海澄衷学堂时,使用的教材就是严复的《天演论》删节译本,一次的作文题目也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试申其义”;鲁迅对《天演论》更是爱不释手,“一有空闲,就照例地吃侉饼、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论》”;毛泽东早年的知识结构除了私塾学习的《四书》、《五经》及一些中国古代历史人物传记、小说,就是在新学堂里读到的《世界英雄豪杰传》。他在湖南省立图书馆自学时,才较为系统地接触西方政治学说,当时读得最多最受启发的,便是严复翻译的西方名著……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近现代几乎所有仁人志士、爱国英雄都受过进化论的熏陶与影响。《天演论》也在出版后的十余年间一版再版,拥有三十多个不同版本,这在当时的中国出版界,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严复也因此被人称为“严天演”。
严复以翻译家著称,他翻译的数量、质量、系统性、广泛性及深远影响,他人无法企及;他提出的“信、达、雅”译书三要求,长期以来为学界所认可信奉。然而,严复定位并镌刻在中国近代历史不朽丰碑上的,却不是翻译家,而是“启蒙思想家”的身份。
翻译介绍西学者多矣,因翻译而以启蒙思想家享誉后世的,似乎只有严复一人。
严复之前,自明末徐光启、李之藻介绍西方天文水利知识,到洋务派健将容闳、徐建寅等一大批知识分子翻译西书,据有关资料统计,仅上海机器制造局历年销售的西书,便多达一万一千多部。只是这些西书,少有反映西方社会政治学术理论的,绝大部分属工艺、兵法、医学、宗教之类。西学在这批翻译家手中,不过是一把工匠的凿子。他们的努力,局限于传统的眼光与方法。就拿与严复属于同一时代的著名翻译家林纾而言,他译过《茶花女》、《鲁滨逊漂流记》、《黑奴吁天录》等许多轰动一时的西方文学作品,据张俊才《林纾著作系年》统计,林纾翻译的外国文学作品,已出版者一百七十八种,未出版者十七种,北京图书馆尚存手稿七种,共计二百零二种,被人称为“译界之王”。他与严复同为福州人,也在苍霞洲生活、学习过,他们两人不仅有着共同的文化背景,还是一对肝胆相照的朋友,但林纾所能担当的,仅仅是一个翻译家的角色而已。“药治不了的,用铁。铁治不了的,用火。”只有严复,才将西学变成了照亮古老中国沉沉黑夜的冲天火炬。
严复之所以因翻译西学而被称为启蒙思想家,除了译中有著,阐发自己独特的思想见解外,还在于译书的选择。他因《天演论》“一炮走红”,尔后又继续精进,翻译了亚当·斯密的《原富》、斯宾塞的《群学肄言》、穆勒的《群己权界论》与《名学》、甄克思的《社会通诠》、孟德斯鸠的《法意》、耶芳斯的《名学浅说》、卫西琴的《中国教育议》等十多部著作。严复之所以选择这些作品,一则因为它们都是西方当时最有影响、最具代表性的思想巨著,二则这些著作对改造中国社会、弥补历史缺憾、重铸国民性格,有着极强的针对性与现实意义。每一部译著,严复都在序言与注释中寄托自己的思想倾向与政治态度,“致力于译述以警世”。严复翻译《原富》的动机,是希望中国发展经济,以达富国强民之效,针对中国专制集权泯灭个性的传统,再三强调国家的富强只有解放个体,通过个人的活力与能力才能达到;中国缺少法治,以道德伦理为社会基础,于是,严复翻译《法意》一书,向国人介绍西方的法律制度与观念,宣传自由平等、法治民主,并将民主政治视为人类社会发展的制高点;严复看到,在西方科学取得巨大成就的背后,蕴藏着深厚的逻辑学基础,正如培根所言,逻辑学“为一切法之法,一切学之学”,而中国思想重视经验,相信先验,崇奉直觉,却长期缺失逻辑学说,为此,严复翻译《逻辑学》(即《名学》)一书,成立了近代中国第一个名学会,力图用逻辑学修残补缺。作为中国第一个系统介绍西方逻辑思想(主要是形式逻辑)的学者,严复从逻辑方法论的角度对中国古代旧学进行反思,对中西逻辑学进行比较,为后人对中西逻辑学说的分析研究开了先河……
严复的译著涉及哲学、经济学、教育学、社会学、法学等领域,成为完整地将西方哲学与科学方法论介绍到中国的第一人,开创了建立在西方自然科学基础之上的中国近代思想革命的新纪元,成为“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代表人物”。在这些译著的序言、按语及注释中,严复认为中国落后之因,在于传统文化阻碍了历史的进化与发展,只有注入并接受西方知识,国民才能摆脱受苦受难的无知状态,国家才能走向民主、繁荣与富强。严复所有译著的字里行间,全都透出一股浓厚而强烈的“全盘西化”倾向。
严复的翻译事业中,一个至今并未引起我们足够重视的社会现象,那就是自《天演论》轰动一时之后,他的其他译著,就质量而言,自然是一部胜过一部,但其影响似乎呈递减趋势,一部不如一部,一部弱于一部。人们提起严复,论及他的翻译,似乎仅只一部《天演论》,于后面的其他重要译著,总是有意无意地略而不谈、避而不论。其实,《天演论》所提供的不过是一种笼而统之的进化论原理与社会价值观,而《法意》、《名学》、《原富》、《中国教育议》等,才是彻底改变中国社会的具体路径。就当时的紧迫的社会形势而言,救亡压倒了启蒙,人们局限于某种激昂的情绪,未能进行脚踏实地、认真细致的社会改造与建设工作,启蒙思想也有待于继续深入、广泛传播。
日本也在19世纪中叶被美国佩里舰队叩开国门,也曾将严复翻译的这些西方名著译介到国内,但其影响却截然有别。日本顺应时势,成功地开展明治维新运动,使得西方思想文明与物质文明一同顺利进入日本,国力顿时大增,也就少了亡国灭种的切肤之痛,因此,进化论在日本并未引起犹如中国类似的轰动效应。而日本启蒙学者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