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父母-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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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这时又说了一句:军军。
他似乎就明白了,看来这孩子一路上已经辗转了不知多久,可能每一次驻足某地,都会有一个新的名字。他弯下身子,冲孩子说:你叫宝宝,也叫军军,对不对?
孩子咬着小手说:我还叫小小。
他的猜测在得到证实后,心里忽然不是个滋味起来,眼前的孩子实在是太不幸了。因为父母的牺牲,小小年纪就成了遗孤,被组织辗转从这儿转到那儿。在他这里,孩子也不过是短暂的停留,不知还会被转几次手,才能送到延安。对于这孩子未来的命运,他不敢去想,也不可能想像得到。
他看到孩子的小脸灰灰的,一双小脚也沾满了污渍,他决定先给孩子洗个澡。
烧好一锅水,他把孩子抱到一只木桶里,仔仔细细地洗了,又把他放到床上,盖上了被子。看着孩子换下来的脏衣服,想了想,又把衣服放到木桶里,洗了。当他忙完这些时,孩子已经睡着了。
他坐在床边,望着孩子,却一点睡意也没有。拿出老葛交给他的纸条,看看上面的几个字,再看看酣睡的孩子,他感慨万千。独立团他是知道的,在县大队时他就知道。他们县大队是地方武装,独立团可是八路军的正规部队,大家都习惯地称八路军的正规军为老大哥部队。县大队的许多枪支弹药都是独立团支援给他们的。在县大队的时候,一提起独立团,心里就觉得温暖和踏实。独立团是冀中八路军惟一的正规部队,打了许多大仗,也打了许多胜仗。独立团的名字让日本人感到头疼,却让百姓们扬眉吐气。
看着纸条上“张辉光”三个字,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孩子的父亲已经牺牲了,只留下了这个孩子,他不知道孩子会在这里待多久,才能被转移出去。但一想到孩子的父亲,心里就多了由衷的敬意,让他有了一种冲动。当他再去看那孩子时,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孩子,你爹妈为抗日牺牲了,你就是抗日的种子,我一定会照顾好你,把你安全送到延安。
当他挨着孩子也躺下去时,孩子单薄而温暖的小身子,竟让他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亲近地接触过孩子。
第二天,杨铁汉带着孩子,背着磨刀的家什又开始了走街串巷。
磨剪子嘞,戗菜刀——
他的喊声悠扬,洪亮,孩子听着新鲜,张开嘴也跟着喊了起来。
他惊奇地看着孩子。孩子也许是经历过太多,显得很成熟的样子。
他停下来磨刀时,孩子就在一边玩耍,有人就问:这孩子是你的呀?
他看一眼那人,笑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那人又说:这小子挺机灵的,叫什么?
叫军军。孩子正在地上看蚂蚁搬家。他喜欢“军军”这个名字,叫起这个名字时,他就会想到县大队,还有独立团。
磨好刀,他就背上磨刀的家什,喊了声:军军,咱们走了。军军就站起身,喊了声:爸,蚂蚁还在打架呢!
军军也许是无意,也许是叫顺嘴了,但在他听来,这一声称呼让他感到陌生的同时,也感到兴奋。他怔怔地望着军军,半天才反应过来:军军,你叫我啥?
军军看着他,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用黑黑的眼睛看着他。
他转身往前走时,又喊了声:军军,咱们走了。
他这回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军军又在他后面叫了声:爸——
他没再说什么,伸出手,把军军的手抓在自己的大手里。他感到军军的手是那么的小,那么的柔软,心底里顿时升腾起一份爱怜。
磨剪子嘞,戗菜刀——(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他放开嗓子喊了起来。
军军也用稚嫩的声音喊着:磨剪子嘞,戗菜刀——
军军喊完,就抬起头去看他。
他用微笑鼓励着军军,军军于是再接再厉地喊下去。
从此,大街小巷里,一粗一细、一高一低的喊声,像一支动听的歌谣,错落有致地响了起来。
杨铁汉拉着军军的手,出现在振兴杂货铺门前时,彩凤正好出来泼水。一盆水被倒在门前的街上,水滋润着泥土发出“滋滋”的声音。
彩凤一抬头,就看见了杨铁汉和军军,她怔了怔,目光从军军的脸上移到他的脸上:这是你的孩子?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军军冲彩凤喊道:磨剪子嘞,戗菜刀——军军的喊声把彩凤给逗笑了。抗生从屋里出来,注意力一下子就被眼前的军军吸引了。抗生走过来,盯着军军问:你叫啥?
军军望一眼杨铁汉,清楚地回答:俺爸叫俺军军。
抗生就说:军军,咱俩玩会儿吧?军军扭过头,看着杨铁汉说:俺还和俺爸去磨刀呢。
抗生从背后拿出一支棒棒糖,冲军军说:你跟我玩儿,我就给你糖吃。
军军犹豫了一下,显然,他被眼前这支棒棒糖吸引了。他吮着口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睛紧紧地盯着棒棒糖:这糖是甜的吗?
这时候,彩凤从店里拿出一支棒棒糖,递给军军。
军军不接,把一双小手背在身后,却用目光望着杨铁汉。杨铁汉从彩凤手里接过糖,递给了军军。军军迫不及待地舔了一口糖,只皱了一下小眉头,就激动地喊了起来:爸,甜,真甜!
杨铁汉看到孩子的表情,心里就有些难过。他站起身,走进杂货铺,彩凤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他掏出几枚铜板,冲彩凤说:给孩子买点儿吃的。彩凤一边往外拿着东西,一边问:孩子他妈呢?杨铁汉低下头,没有回答彩凤的问话。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彩凤也不再问了。杨铁汉把彩凤拿出来的小吃,小心地装在自己的衣兜里。就在他走出杂货铺时,彩凤叹了口气,道:你也怪不容易的。他回过头,冲彩凤笑了笑。
院外,军军和抗生已经玩成一团了。
他蹲下身,专注地看着两个孩子。这时候,彩凤也出现在他的身后,看着两个兴致勃勃的孩子。
彩凤在他身后轻声说:以后你出门,带孩子不方便,就把他放到这儿来吧。抗生一个孩子,连个伙伴也没有。
他转过身子,冲彩凤点点头。这时,他发现彩凤望着他的目光已经比以前柔和了许多。
杨铁汉终于带着军军一同去城外执行了一次任务。这次的任务有些特别,老葛交给他一味已经包装好的中药,让他送到城外大柳庄路口的第一户人家。从城里到城外的大柳庄足有十几里路,他领受这项任务后就有些为难,为难的并不是完不成任务,而是发愁没有办法照顾军军了。
老葛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便说:你就带着孩子吧,对你的身份也是个掩护。
于是,他扛着磨刀的家什,带着军军出发了。从出城到完成任务,一路都很顺利,可就在回来的路上,天下起了雨。他肩上扛着磨刀的家什,怀里抱着军军,走了一路,雨下了一路。
当天晚上,军军就发烧了。发烧让军军小脸通红,呼吸急促,军军一直在昏睡着。杨铁汉第一次见军军生病,他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他惟一能做的就是伸出手,一遍遍地去摸军军的额头。额头很烫,让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军军传递给他的热度。他想到去药房买药,在城里他只认识老葛那家药房,但老葛有过交待,没有紧急情况,让他不要轻易去药房。
他不停地喊着军军的名字,军军却一直昏睡不醒,这时他就想到了彩凤。他披上衣服,急三火四地向振兴杂货铺奔去。
夜已经深了,杂货铺早就打烊了。他在门口犹豫了半晌,还是敲响了大门。刚开始,里面并没有动静,半晌,里面传出彩凤的声音:谁呀?
他扒住门板的缝隙,轻声地说:彩凤,我是铁汉。
又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
彩凤把身子从门缝里挤出来,惊讶地看着他:这么晚了,有事儿?
军军发烧了,一直在睡,我想买点儿糖,让他喝口糖水。
彩凤的表情就有些急:孩子病了,喝糖水有什么用?
他有些委屈地说:军军爱吃糖,我想让他快点儿醒过来。
彩凤叹了口气:你把孩子抱过来吧,我这里有药,可别把孩子烧坏了。
无路可走的杨铁汉一头又扎进黑暗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军军有个啥好歹。军军是烈士的孩子,以后还要被送到延安去,如果军军在他手里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去向组织交待?
当他把军军抱到彩凤面前时,彩凤已经烧好了开水,她摸了摸军军的头:孩子是受凉了。
接着,取出一包粉末倒在碗里,冲了些热水,一点点地喂军军喝了下去。
吃了药的军军,没多久呼吸就变得平稳了,但仍在昏睡着。
彩凤看一眼昏睡的军军:这孩子一定是被激着了。
他搓着手,点点头:军军是下午被雨淋着了。
他说话的表情很是自责。
你这个当爹的也太粗心了,怎么能让孩子淋着雨呢?这么大的孩子,最容易发烧了。
当彩凤说这话时,他的头更深地低了下去,脸也有些红。在彩凤的眼里,军军无疑就是他的孩子。他不想辩白什么,也无法辩白,他站起身,感激地看了眼彩凤,说:谢谢了。
说完,伸手去抱躺在床上的军军。彩凤一把推开他的手:别折腾了,让孩子就在这儿睡吧。明天早晨起来,我再喂他吃一次药。
他没说什么,转身挤出杂货铺的大门。
那天晚上,他回到布衣巷十八号之后,一夜也没有睡踏实,想的最多的就是他的战友魏大河。大河牺牲时连眼睛都没有闭上,是他让大河闭上了眼。他对大河许下的承诺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大河,你放心,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有我一口干的,就决不让他们喝稀的。
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承诺,可现在,他又为彩凤母子做了什么?他发现自己的脸在发烧,他恨不能揪着头发,扇自己两个耳光。后来,他迷糊着睡去了,似乎做了个梦,梦见大河就站在他的面前,一声声地质问他:兄弟,我托付给你的事,办好了吗?他无言以对,呜呜地哭着,一边哭,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