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前渡-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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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目光中的幽怨之色更浓,看了沈诺几眼,忽地回身,取过桌上的水晶花瓶狠狠地往地上一掷,“哐啷”一阵清脆的响声的后,花瓶碎裂成千万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光芒。
程员外和程夫人对视一眼,更是尴尬。反是沈诺,脸色平静如初,似乎全未将这样的待遇放在心上。只见他走过去,在少女面前立定,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注视了许久。
少女接触到他毫无表情的目光,心里不禁颤了一颤,有些慌张起来,但又不愿意示弱,便将头一昂,柳眉高挑,不悦地说道:“你这样盯着我干什么?无礼——”
她话还未说完,却见沈诺将手中的墨玉花插递了过去,淡淡道:“拿去,继续砸吧。”
少女怔在了那里,满脸都是惊讶之色。程氏夫妇也惊奇地望着这位沈诺,对他的刚才的举动感到意外不已。
“拿去,继续砸。”沈诺又重复了一遍,接着微微一笑,道:“桃林中的桃树,树心已经枯烂,不会再开花了,要想见到来年春天花蕊重吐,就得将这些树全部移除,另换上一批。同样的,你的心已经先你的身体而死,徒留这具躯囊,又有何用?你要求死,没人会阻止你。所以,拿去吧,趁你还有力气的时候尽量砸。”
少女接过了墨玉花插,脸上阴一阵,晴一阵,如水波般起伏不定。她默默地直视着沈诺,目光中闪烁着很是复杂的情绪,过了许久,眼神慢慢黯淡下去,扭过了头,轻声啜泣了起来。
程氏夫妇看到此处,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软化,心中都起了喜悦之情——这位名满天下的妙公子,果然与众不同啊!
※※※※※
羧猊炉里的冰麝龙香袅袅地升着,整个房间中充盈着一种甜甜的味道,外界的寒冷与风雪被隔离在了门窗之外,这个优雅而精美的房舍,的确是应了其名“轻尘”,仿佛已不在人间。
程轻衣静静地躺在锦塌之上,漆黑的双眸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为她把脉的男子——他的手很温暖,热度透过他的双指传到自己的手腕上,再蔓延到全身……他和以往的那些大夫都不一样呢。
沈诺移开了手,莞尔一笑,道:“小丫头,你看什么?”
程轻衣抿了抿唇,开口说道:“我在想……你为什么和以前的那些大夫都不一样。”
“哦?”沈诺目光中的兴趣更浓,“我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你比他们都年轻,你的手比他们都温暖,你不像他们那样絮絮叨叨地问个不休。”程轻衣垂下了眼睛,在心里又偷偷地加上了一句——你比他们都好看。
沈诺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动作近乎亲昵的纵容,“小丫头,那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个大夫。”
“啊?你不是大夫?”程轻衣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那你是干什么的?”
“这个——”沈诺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道:“可以说,什么都不干,天涯海角四处闲逛,看看有什么热闹的事发生,就去凑凑热闹,拜访朋友们,去找他们喝喝酒,谈天说地胡侃一通等等。”
程轻衣笑了起来,有些慧黠地眨了眨眼睛,道“我明白了,所以你走啊走的,就正巧赶上了我这件事,就来管我这趟闲事,是不是?”
沈诺大笑,道:“可以这么说。”
“那你除了医术外,还会些什么?”
沈诺扬了扬眉,笑道:“小丫头,你在打什么主意?”
程轻衣咬咬唇,低声道:“我听爹爹说,你好像很厉害,琴棋书画,五行八卦,千奇百怪的玩意你似乎都懂那么一点,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程轻衣忽然道:“我想拜你为师!”
这个回答大是出自沈诺的意料之外,他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你想拜我为师?”
“是啊,不可以么?”程轻衣自锦榻上坐了起来,一把拉住沈诺的手道:“我觉得你这个人很精彩,跟着你一定很好玩。我很聪明的,绝对绝对不会给你丢脸的。怎么样?行不行?另犹豫了,收我为徒吧!”
沈诺站了起来,绕着屋子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程轻衣,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程轻衣见得他这个模样,心中顿时不悦,轻哼了一声,道:“大丈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犹犹豫豫,婆婆妈妈的,算什么?一句话,到底是肯,还是不肯啊?”
沈诺闻言,失笑道:“罢罢罢!见到你这小丫头第一眼起,我就预感这缘分必定不会太浅,却原来会有师徒之分……也好,就收你为徒,拜师吧。”
程轻衣甜甜一笑,正待下榻行礼,却又停了下来,道:“慢,我还有一个条件。”
沈诺扬眉,“什么?你还有条件。”
“不错。”程轻衣点了点头,道:“你那么年轻,应该还没收过弟子,那么算来,我是你第一个徒弟吧?”
沈诺点头道:“不错,是第一个。”
“那么,我有个要求——师父既然收了我为徒,就不可以再收徒弟,这点,你做得到吗?”
沈诺又是惊奇又是好笑,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今生就只能有你这么一个徒弟,是吗?”
程轻衣点头,脸上的表情竟一本正经,“是的!如果你以后再收徒弟,那么你我之间的师徒之谊就一刀两断,我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师父!我说到做到!”
沈诺本就是豁达怪异之人,因此虽然程轻衣提的这个要求极是蛮横无理,但在他看来,却是新鲜有趣,当下大笑应允道:“好!一个就一个!我本就没想过收什么弟子!”
程轻衣的眼睛晶晶亮,“你真的同意?”
“同意就同意。你说的,大丈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绝不更改?”
“嗯,不更改了!”
程轻衣大喜,当即跪了下去,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道:“徒儿程轻衣给师傅行礼了。”
沈诺将她拉了起来,微笑地凝视着自己这个新收的女徒弟,叹道:“你这般古灵精怪,我此生想必是注定要与你纠缠不清了。”
程轻衣嘻嘻一笑,道:“见师礼懈已拜过,你后悔也是来不及的了。”
“嗯。”沈诺点了点头,面色又恢复正经,沉声道:“你的病疾的确是百年罕见,而且拖的时间实在太久,已经侵蚀到了五脏六腑,以我之能力,虽可保你暂时不死,但只怕也仅仅是苟延残喘……若想全然康复,希望渺茫啊……”
程轻衣听了,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好也罢,坏也罢,反正就是那样了,能拖得一年是一年吧。”
“你真的这么想?”沈诺直视她的眼睛。
在那样的目光下,程轻衣退缩了,垂下头去,低声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好不了了,可爹爹和娘亲却仍是不肯放弃,这么多年来,为了我的病,他们不知费了多少心,平添了多少白发,我实在不忍心见他们被我这样拖累着,睡不好,吃不下……”
“所以,你就故意这么刁蛮任性,好让他们对你失望,死了想救你的心?”沈诺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早在见到这个小姑娘时起,他就发现了那看似平常的表相下,其实并不单纯。
程轻衣点了点头,眼框中已有泪水在盈盈闪烁,“可是我虽然那么做了,爹娘他们还是没放弃,依旧在四处寻找名医……他们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一次次地给他们希望,又让他们失望,这样的打击他们怎么受得了呢?其实不只是他们,我也一样,每来一个大夫,我都在渴望自己能够好起来,可每次最终都是无可奈何地离去……他们背着医箱从门槛跨出去的那个背影,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真的受不了了。既然注定了是没得治的,不如让我早些死了,绝了大家的念头罢!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说到这时,已经泣不成声。
沈诺心生怜悯,将她轻轻搂了过来,拍着她的背柔声说,“你是个好孩子,你没有做错,大家都不怪你的。师父向你保证,一定要倾尽平生所学,治好你的病。希望渺茫,但却不代表完全没有希望,是不是?你是坚强的好孩子,那么,就和师父一起努力,好吗?”
他的声音温润而慈和,具有安抚人心的神奇力量,程轻衣点了点头。十四年来,第一次有一种奇异的温暖因这个男子的到来而呵护了疲惫不堪的心。
师父——真好——
靠在沈诺怀中,程轻衣这样想道。
北风肆虐,白雪纷飞,冬的酷冷使得通往杭州城的官道上不见人踪,此刻惟有一辆马车缓缓而行。赶车的却是两个垂髫童子,一个身穿红袄,一个身穿绿袄,长得一模一样,粉雕玉琢,极是可爱。两人边赶车边说笑,神情悠闲,竟似全未将这寒冬放在心上。
马车虽行走得缓慢,但不一刻便到了杭州城外,城里人声鼎沸,倒是颇为热闹。守城门的侍卫走上前例行公事地准备查检,却见绿袄童子从怀中取出一面纯金打制、白玉镶边的令牌,侍卫们一见那块令牌,脸色顿变,恭恭敬敬地退了开去,放行。红袄童子一扬马鞭,马车以同样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进了城。
一进城内,先是看到东墙的告示栏下围了一大群人,那喧杂的声音便是由此传出。
“啊呀!程家的七小姐,只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可怜哦!程员外那么好的人家,却是无子嗣膝下承欢之福。那六个儿女个个是不到三岁就夭折了,好不容易这七小姐算是活得长久些,捱过了十三岁,没想到到底还是过不了今年……唉——”
“程七小姐出生的那天,整个杭州城里的桃花全都开了,花香直飘数十里外,人人称为吉兆,本只道这该是个有福之人了吧,没想到仍是薄命。”
“嗯!为了给她治病,程老爷是寻遍名医啊!可连那天下第一名医骆大夫看了,也是束手无策。看来,真的是没的救了。”
……
此起彼伏的惋惜叹气声传入车内人的耳中,修长的手指将貂皮帘子掀了一掀,露出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目光温润如水,透露着睿智与从容,“去看看什么事。”
“是。”红袄童子应声下车,不一刻便返回来报告说:“禀告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