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愿石-第3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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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一愣,笑道:“狄格,你也会恭维人了。”
“我没有恭维!这是实话!不信你去问大家!”狄格急了。
“开玩笑的,我也看过表演,当然比的出优劣。”伊芙腼腆一笑,右脚无意识地轻踢地面,神态十足像个小女孩在害羞。
狄格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却没有纳罕。他看过好几次伊芙在不经意的情况下露出这种小女儿的娇态,与他平日在部下面前和工作场合表现出来的言行气质截然不同,就好像是种根生蒂固的习惯,一段无法磨灭的过去残留的阴影。狄格自己也有类似的经验,所以他从没说破或询问,他想满足的是另一个好奇心:“阁下,你是向谁学的这么棒的舞技?为何你从不提起这位老师?莫非……他就是拳神?!”
伊芙呛了一记:“你认为可能吗!”
“呃……”狄格遥想一头大熊翩翩起舞的画面,一阵反胃,冷汗大颗落下,颤声道,“不、不认为。”伊芙笑道:“要是给师父听见你刚才的话,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狄格讪然不语。伊芙眺望远方,绽开一抹沉醉的笑靥。
“教我跳舞的是个非常优秀的舞者,而且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人,你可别瞎猜。”
狄格十分吃惊,他第一次看见上司脸上露出这种表情,不禁猜测那个舞者是不是伊芙的初恋情人之类。
“啊……”年轻的将军抬起头,喃喃道,“下雪了。”
几颗雪白的雪子摇摇晃晃落下,眨眼就转为扑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再过得片刻,城外那片血红色的泥泞已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银白,估计半个小时后,雪就会将尸体及断枪残剑全部覆盖,让天地只剩单调的白。
“还只九月初,就下这么大雪,看来今年冬天真的会很冷了。”狄格长长叹气。伊芙专注凝视眼前的雪景,若有所思。注意到他的异样,狄格关怀地问道:“怎么了,阁下?冷吗?”话才出口,他就发觉问了个蠢问题:伊芙是不怕冷的。
“血,不见了呢。”
“咦?”
“雪,把血和尸体都掩盖了。”
狄格这才明白此“血”非彼“雪”,道:“是啊,不过等雪一融,我们还是得整理一下,总不能让友军的尸体被魔兽啃坏,至于蛮军的就不必管了。”
伊芙漫应,压根没听见,思绪仍停留在突然的感悟里。
雪把肮脏掩盖,却无法洗去肮脏,就如同人类的罪行,即使用再多的借口掩饰;再多的理由推委;再多的修辞美化,也依然存在,像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永远刻在罪人心底。比如为了一个人,可以杀尽千千万万人的我。
伊芙摊开手,一片雪花落在他掌心,纯白无瑕。
第002章 迷宫
兰冰宿陡然惊醒,一骨碌坐起,用汗湿的右手靶梳额前的乱发。
“是梦……”她低喃,似是自言自语,又似确认什么。发了一会儿呆,她才注意到眼前一片昏暗,显然天还没亮。确定已了无睡意后,她翻身下床,没有惊动睡在隔壁床的艾德娜,摸黑从柜里取出一件锦织白袍,披在蓝色的真丝睡裙外面,走出房间。
她的房间位于伊维尔伦最清幽的宫殿“听香苑”,紧邻着荷花池,一到夏天,香风袭袭,因而得名,现在虽然荷花已谢,但围绕着宫殿载种的桂花开得正灿,沁人的花香在老远就闻得到。再过几个月,就轮到腊梅吐苞了。
冰宿赤脚穿过长廊,将拎在手上的拖鞋放下,转着走下楼梯,闲晃起来。今晚的星子很亮;水池的蛙鸣、草丛的虫唱组成秋季的音色;夜风拂动树叶枝桠,如水波般流动的月光透过其间;庭园里的花卉仿佛受过洗礼一样,焕发出澄净的色彩,娇艳更胜白昼。冰宿却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直直走到莲池边,懊恼地瞪视空荡荡的水面。
我好像在做件蠢事!她心道:就因为做了个讨厌的梦,就三更半夜跑出来对着水塘发呆,被人看见肯定以为我要投湖自尽。
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好逛的,睡不着的话,就看书或做题好了,胜过发呆浪费时间。冰宿摇摇头,转身的同时抬起头,想看看距离天亮大概还要多久,这一看,她却再也动不了。
“寒星……”
满天星辰触动了少女心底的某根弦,令她不由得吐出一个人名,语气却不是怀念,而是充满了痛恨、不甘、迷惑和怨怼。
“是你害死寒星的!你根本不该出生!要不是你,寒星也不会死!”
“放屁!”冰宿狠狠踢了脚旁边的桂花,动作非常不淑女,“就因为我生时她刚好翘辩子,就说是我害死她的?什么狗屁歪理!要找茬也该找那个肇事司机,关我什么事!迷信的混球!杀千刀的蠢蛋!可恶……”又忿忿踩了两下,她才收回纤足。
如果有人问兰冰宿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兰寒星”,虽然她连兰寒星的长相也没有亲眼见到过,但她确实有憎恨这个人的理由。
寒星是冰宿的姐姐,八岁那年因车祸而亡,巧的是冰宿正好同时出生。失去爱女的父母因此悲痛欲绝,连带把得到次女的喜悦也冲得一干二净。有点迷信的母亲更因那个巧合的时机疑神疑鬼起来,坚持不肯自己抚养冰宿,将她丢给保姆照料。冰宿的父亲虽不致像妻子这么荒唐,但每次看到冰宿也很不愉快,加上丧女之痛积郁难平,终于在某一天以工作为由飞往国外,逃离破碎的家庭,再也没回来。冰宿的母亲承受不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神智开始不清楚,整日打骂次女出气,全仗保姆拦着才没出事。最后是冰宿的舅舅,在中央医院担任内科医生的凌震羽看不过去,把妹妹强行送进疗养院,收养了冰宿。然而童年的阴影已在她心里留下永难磨灭的痕迹。她恨不负责任的父母,恨夺走她全部幸福的姐姐,恨那个莫名其妙的巧合,同时也不解:
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姐姐?爸妈只爱她不爱我?
于是她拼命努力,成为一个尖子生,以为这样就能挽回父母的爱,就算得不到回应,也当作自己程度未够,凌震羽父子看不惯她如此自虐,屡屡劝告,却一点用也没有。
“够了!冰宿!你还不懂吗,你所做的事根本是无意义的!姑父姑母不是因为你不如寒星才不爱你,而是因为你不是寒星!而且活人永远比不上死人,只要你活着,在他们心里兰寒星就是最优秀的!”
一次凌震羽的独子,冰宿的表哥凌心宇忍不住对她大吼,想让她认清现实,结果是冰宿拿起美工刀自杀,以证实他的话的正确性,吓得凌震羽一脚把儿子踢去加拿大,省得他在宝贝侄女面前乱嚼舌根,然后花了整整三天说服冰宿放弃那个实验。
事实上,冰宿内心很清楚凌心宇的劝告是正确的,只是她不能承认。得到父母的爱已成为她唯一的人生目标,失去它,她不知道生存还有什么意义;而且,她始终怀抱着一个微小的希望:总有一天,爸妈会看到她的努力,夸奖她,对她说对不起,摸着她的头微笑……总有一天。
“我真是傻瓜。”
茶发少女仰起头,深深叹气:“也许来到外星球是幸运的事,至少对我和他们来说,都是种解脱。”
话虽如此,冰宿明白她还是不甘心的。努力了这么多年,一点回报也没有,她真是倦极了,有时也想干脆放弃算了,何苦为那种人累死累活摧残自己,可是自尊心不允许她半途而废,亲情什么的已经无所谓,凌震羽父子早给了她,她要的只是一句承认:你比寒星出色,就可以证明她没白来人世一回。
她的愿望很小,真的很小,可是,为何连这么微小的希望,也无法实现?
少女墨绿色的眸子浮起迷惘,随即又被坚毅取代。毕竟,除了这个愿望之外,她也找不到其他人生目标了,那么只有这么走下去。
想通后,她开始考虑如何离开这个“异次元”,回到地球。
算算她来到这里已经有半年了,罗兰·福斯仍然一点“解雇”她的意思也没有。虽然扮演满愿师很容易,冰宿还是担心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几时。而且当初罗兰并没有明说时限,只简单叙述了满愿石的由来和魔导国的现状,请她冒充神使安抚人心。之后冰宿追问了好几次,都被他轻松应付过去,令她不能不怀疑他是不是想霸占她一辈子。本来要是能看穿罗兰的用心,她就不用这么烦恼,问题是她看不出!她搞不懂他到底是想用她当称霸大陆的筹码;还是纯粹帮助东城人民坚强度过荒年的政治偶象;或是和卡萨兰的圣巫女对抗的道具;又或是得到满愿石的踏脚石(尽管冰宿至今不相信世上有满愿石这种东西)……总之,可能性太多了,然而不管哪一种,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解决的,所以冰宿才会焦急。
但老实说,她倒不讨厌目前的生活。在伊维尔伦的每一天,她都过得十分充实。上午向大神官法利恩·罗塞学习魔法;下午和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一起练武;傍晚去福利设施做义工;空闲时看书、做题,听侍女们谈论时事或宫廷轶闻。她不必再像以前那样两点一线跑,埋首题海,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兢兢业业学习,远远看着其他同学围成一圈谈笑打闹,不用担心奖状会从疗养院的病房里丢出来……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她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首先罗兰需要她,其次是伊维尔伦的人民。虽然她是个假冒的神使,但也只有她能当“满愿师”不是吗?尤其当她在福利设施帮忙时,那些病人总会朝她绽开纯朴又感激的笑容,即使她一个治疗魔法也不会,一点超能力也没有,他们还是真心把她当作上天的使者般欢迎,感谢她所做的每一件小事……不管端茶还是递毛巾,这是冰宿从来没有的体验,令她情不自禁地想提高自己的能力,更大范围地帮助那些病人,还有朝她鼎礼膜拜的其他民众;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宫廷侍从们……成为真正符合他们期望的“满愿师”。
可是,这样是不行的。
冰宿一字一字告诫自己:无论我在这个星球是什么身份,真实的我依旧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谎言终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