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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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雍正抬起头——不是不动念,只是……想一想,打消了,“那么个侍寝的法儿,任是什么人,也会拘束。”
提着笔,欲落不落,心思却远了。
苏培盛一旁看着,不敢出声。
雍正突然站起身,精神很饱满:“摆驾翊坤宫。”想了想,“把前日关外进来的贡物,捡好的一并带着。”
年妃近日犯了肝郁气,白日歇在床上。
肝气郁结,一半是脾胃不合,一半是情致不舒。人人知道她的心病,只有贴身乳母老嬷嬷敢偶一进言:“皇上不过贪一时的新鲜,主子何等尊贵,何必事事挂心?趁热喝了这碗柴胡白芍汤……”
“新鲜……”年妃换了个姿势倚在引枕上,依旧面无表情,“太监催了两次,都不理。你见过皇上留哪个侍寝的妃嫔一夜到天亮?新鲜,可真是够新鲜。”
“再怎么新鲜,也是翊坤宫里的人,万岁爷还是顾及主子的颜面的。”
“顾及?哼哼——”
“这不是没封么,还不是个平头的秀女。”
“不用封。一件衣服,皇上贴身的衣服,比什么金章紫绶,什么典册、黄马褂儿,都稀罕!”
老嬷嬷只有叹气。
正这时太监高喝:“皇上驾到——”
年妃看了老嬷嬷一眼,冷笑几声:“看着吧,往后,我翊坤宫不愁寂寞了。”
雍正须臾入内,年妃病恹恹跪下:“皇上吉祥——”
“起来。你抱恙在身,不必多礼。”
年妃搭着他手站起,两人都坐下。
年妃道:“皇上百忙之中来探望,臣妾是受宠若惊。”
‘惊’字拖得长,不无嗔怨。雍正似不解话中之话,只一微笑。
忿忿在心,年妃话一转:“宠,也是臣妾这下处有那宠柳娇花吧。”不等他说话,自行吩咐,“传秀女苏佳氏上来伺候。”
芙惆不一时便过来,一眼也不多看。跪下行礼:“皇上吉祥,贵妃娘娘吉祥。”
年妃且不理会,转向雍正:“皇上打进来,臣妾听着,咳嗽呢。”
“唔——”
苏培盛代禀:“前夜淋雨受了风寒,没大碍。”
年妃眉一立:“皇上贤身贵体,是你这奴才大意得的?”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年妃又向着雍正:“外头热,头上脸上都是汗,屋里阴冷,皇上小心闪了风。”又道,“来人啊,拿热手巾把儿。”
宫女们上来,提着红铜的热水壶,托盘里是桂花熏香的手巾。
一个宫女捧盆,一个提壶倒水。水是滚开,腾腾冒着白汽。
年妃道:“苏佳氏过来伺候。”
芙惆便上前,接了手巾,等着水凉。水温凉,把手巾浸进去,殷透了,提出来拧干,然后递上去,仍是不抬眼看。
年妃没接:“这冰凉的手巾,让皇上怎么用。”
芙惆方抬了头,眉一蹙。
年妃道:“水是温的,待得拧干,自然凉了。皇上正要热气腾一腾,去去寒。你是怎么伺候的?”
雍正也皱了眉:“朕……”
年妃轻描淡写的:“苏佳氏尚没册封。没封,就是翊坤宫的人。皇上曾命臣妾辅佑皇后,‘率六宫之人’。六宫,不敢当,训诱我翊坤宫宫人wrshǚ。сōm,责无旁贷。”
雍正聚起眼,眉头缓缓拧紧。
年妃便吩咐:“另倒水。”
水倒好,滚开的热水。
芙惆展了手巾,停一下,像是一狠心,浸到水中——
雍正身子一挺,愈站未站。她已将手巾提出水。
年妃低着眉:“拧啊——”
芙惆的胸口起伏一下,依旧不抬眼,也不吭声,两手攥了手巾,攥紧,牙暗咬,紧紧绞缠——
年妃视若未睹:“皇上喝茶。”
雍正‘嗯’了一声,端起茶来呷,盖碗颤了一下,翻开的茶水泼到手上,疼。只几滴,已经钻心入骨,何况……
芙惆重又把拧好的手巾递上来,雍正接过了,没看她,却看到手巾那头红痛痛珵明燎起的水皰。他忍不得抬了头——非常倔强,还是那样倔强,眼泪就是不肯淌。那倔强只一闪,避开了。两个人的眼神都避开。
雍正神色一如常,拿起手巾把儿擦了脸,又慢慢喝完茶。
年妃到有一些诧异,落空的失措。
雍正只把补茶喝完:“这红景天,是家养的吧?少了那股野辛味儿。”
年妃心不在焉:“哪来那么多野生的。”
“朕带了关外新贡的上好草药,有红景深、草苁蓉、木灵芝……泡酒泡茶都好,你气亏血弱的人,平素要注意补养。”
“臣妾……”措手不及的惶恐。
“另外,朕还带了你想要的。”
雍正始终微带着笑。带着笑的他,是后宫多少女人梦中的煦色韶光。
苏培盛展开一纸草诏——年羹尧因功晋升一等公,其父年遐龄亦升一等公,外加太傅衔。
年妃匆忙跪倒:“后宫怎敢窥政,这……”
这一回,是真的受宠若惊。
雍正复又扶起她,一叹:“岁月不饶人,一转眼,四格格都去了几年了,下个月十五,朕想在宫里替她做场大的法事,以祈往生。”
戳心入肺,年妃由不得眼圈儿一红:“难为皇上挂心。”
“福惠也快五岁了,不能总跟着谙达嬷嬷们闲纵,选个日子,进书房,先生都挑好了,孙庭铨。”
年妃重又下拜:“臣妾替八阿哥谢皇恩。”惊喜交加,心中激荡,“德重恩弘,臣妾一族不知何以为报……”
“朕要向你讨一个人。”雍正笑了,“你翊坤宫的宫人。”
年妃的心倏地沉了,不便即刻形于色,很不自在:“皇上是指……”
“祖宗的规矩,凡册封的妃嫔,不能久居养心殿。秀女苏佳氏,尚无封号,朕看她几分灵慧,正好调派养心殿承应。”
话出口,覆水难收。年妃只拖延。
雍正也不催,闲坐等。
“毕竟出自翊坤宫,如今高升……臣妾少不得叮嘱。另外,许多随身用物,也需收拾。调派,或恐还需时日……”
“不必了。”雍正已起身,“一个新选秀女,随身多少用物?缺什么,朕全部替她重新置办。今天,现在,便调她走。”
雍正已至芙惆身边。
一切都太快,她怔怔抬起眼。
雍正携起她手。携得不露声色。肿胀的,珵红的燎泡护在他手中。他没什么话,只把手略紧。
便即而去。
好久,一片迟滞的:“恭送皇上——”
第八章
已至养心殿。跨进门槛儿,当值的侍卫太监们齐齐跪倒:“皇上吉祥——”
雍正便停下:“都下去。”吩咐苏培盛,“熬冬青叶子水。”
芙惆想抽出自己的手,雍正却握着。
东暖阁只剩他两人。
同室独处,这是第二回。芙惆耳后一阵阵发烧,别过脸去,很不自在。
雍正道:“朕最看重你,是一个‘忍’。”
跋扈自恣,杀人犹芥,一个暴虐无道的霸君,忍?芙惆只在心里冷笑,话便也有些冷:“皇上,也需要忍么?”
“忍辱第一道,先需除人我,事来无所受,即真菩提身。”
芙惆木然道:“奴婢记下了。”
“可我们不是菩提,是人。”雍正看着她,神色犹正,“若是一味委屈……那就是捏鼻子吹螺号——”
芙惆怔怔张大着眼睛。
“忍气吞声啊。”雍正笑了,微微笑。当真用手刮在她高高鼻梁,在鼻尖处轻轻一按。
芙惆一时没收管,竟也笑了。‘哧——’得出了声。
这一笑,仿若前世。
她立即醒悟,谑浪调笑,如此的轻浮,和一个灭门绝户的仇人?
本为逗她一笑,笑了。转瞬即逝的笑让雍正有一霎时的呆,从来不曾看她笑。她不知道,她的脸,是那种醉人的红。
“不肯哭,就笑。哭和笑都好,不要憋在心里头。忍不忍,在朕。朕把你带到这里,就是不要你再忍。”
芙惆没说话。
雍正走到一边坐下:“没听你提过家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家里人。她的心里像被狠狠戳了一把——火光和血光,喊杀声、呼救声……嗡嗡鼓着两耳,天旋地转。
雍正浑无知觉,咳嗽两声:“受了委屈,任什么人劝,也比不上亲人。朕准他们进宫探视。”
芙惆蹙紧眉,两手绞在一起。
雍正侧脸看了看她:“路有多远,朕派快马去接。”
“奴婢家中,已没有人。”
“哦?”
芙惆吸了口气,仰起脸:“家破人亡,一干二净。”
雍正皱皱眉,想问什么,终究什么也没问。
这时就有宫女太监端着大紫砂瓮:“启禀皇上,熬好的冬青叶子水。”
“烫不烫?”
“温凉不热,刚刚好。”
雍正便不再提:“冬青叶性寒,消肿止痛的。先泡一泡,洗净了好上药。”言毕,便拉她手。
芙惆挣脱了。心里压着千钧担,失了手,十分重,牵动他的手腕。那腕上裹着的药布,明晃晃刺着她的眼。眼瞥开,只做不见。
雍正站一会儿,交代苏培盛:“你安排她住下,缺什么,内务府支领。”
“喳——”
他转身去了。
她和其余奴才无所差别的跪下,跪在他身后,例行公事一般:“送皇上——”
宫女碰上大砂瓮,盖子揭开,白汽腾腾,冲了她的眼。眼一热,有些酸。
苏培盛安排芙惆住下。因没册封,只和一般宫女太监住在殿外的围房。自成一间。大家心照不宣,对她十分谦恭。
却是再没见过雍正。皇上始终不曾宣召她,也没什么差使,只一天到晚闲散。
芙惆闲不得,心急如焚。这紫禁城,养心殿,红墙碧瓦正大堂皇,与她,却是步步凶,寸寸险。拖得越久,越是凶险。可是,寻不到一个机会。
晚上,有时中宵难眠。窗外,渺远的地方,呜呜咽咽的古埙。
听了几夜,反反复复的,只一首《苏武思乡》。听得久了,难免好奇,芙惆寻一个宫女问:“什么人吹埙?宫禁之中竟有如此凄凉曲调?”
那宫女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只推不知。她也不再深问。
夜里,又是埙声,如泣如诉。芙惆掀起被,走到窗边。推开窗,月光如水,《苏武思乡》分外悲凉。苏武北放,犹有乡可思。她呢?锦衣玉食,高床暖枕,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