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霰-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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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头低着,孩子的话每一句都能传进耳朵。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阿玛,佛多会编蝈蝈笼儿了。”
“佛多会摸嘎拉哈了。”
“佛多会扎毽子了。”
……
然后是他的声音:“朕的女儿手最巧,心灵手才巧,长大了,找个好人家。”
小小的孩子仿佛竟也知道臊,马上不做声。
芙惆也笑了,笑着抬起头——一抬头,对上他的眼。
她马上低了头,他也撇开眼。
她的心突突跳了几下。他竟在看她,也许……没有看,只是一个偶然。
他去摸孩子的头,将眼和心转注。似乎这样,便不太尴尬。
等他偶而抬眼的时候,竟碰到她的眼。她有些仓皇急忙闪躲。她是在看他?亦或不是……
菜上齐了。
他很淡的说:“你脸色不太好,这八珍都是补气补血的。”
佛多的小脸红扑扑的。脸色不会不好。这句话是说给她。芙惆忽然意识到,好久,他们已没有过对话,太久了,自从……
她在嗓间低低应了一声,像是塞着什么,十分不自然。
压抑的,规矩的盘箸声。
佛多突然蹿下他膝盖,往外走。
雍正问:“做什么?”
佛多不出声,一溜烟出去。门口,梓澜抱了她。她把小嘴凑到她耳边。
梓澜转头对着外头,低声:“小恭子,拿净桶。”
声音低,屋里听得到。坐在屋里的两个人都不觉失笑。笑之后,复归安静。
安静了许久。
“今天是女儿生辰,别让孩子心里不痛快。”
他的声音,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她。
她又应一声,依旧低,顺畅些。
佛多进来。雍正重抱起她,声音提了些兴致:“佛多想吃什么?”
“虎皮花生。”
雍正夹了给她。“还有呢?”
“核桃蘸——”
芙惆微沉脸:“只吃些甜的。小孩子家不能挑嘴。”
阿玛在旁,佛多仿佛有了依仗,故意把嘴张大,一口咬住雍正夹过的核桃蘸,嘎巴嘎巴带劲儿的嚼。
芙惆道:“多大了,自己学着用筷子。”
佛多把眼望向雍正。
雍正道:“她还小。”
芙惆对着佛多,心平气和却不无严色:“‘食适可,勿拣择。执虚器,如执盈。’额娘平时怎么教的?姑娘家从小该怎样?”
佛多仍只眼巴巴看着雍正。
雍正忍不得笑了:“看阿玛也没用啊。整个天下,阿玛都做得主,唯独在这里,做不得主。乖,听话。”
佛多没了指向,蹭阿蹭的挪到芙惆那一边。桌上备了轻便的乌木筷子,合小孩子用。她捡起来,两根细棍儿绕在胖胖的小手里,怎么也掰不清。
大人都忍着笑。
好不容易,攒了一筷东西入口。
芙惆轻笑出来。把女儿揽过,在她面上一亲。佛多丢了筷子,两只小手抱住额娘脖子,亲回去。
雍正笑问:“阿玛呢?”
佛多探过身,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雍正也笑着亲一亲女儿。
孩子小,有样学样,天真的问:“额娘呢?”
雍正怔了。再看芙惆,促然低了头。烛光下看不清她脸色。
佛多眨呀眨的眨着澄净的大眼睛。
雍正犹豫一下,凑近了。芙惆陡然气促面红。他已碰了她的脸。轻而快,她未及反应,唇已离开。
好久,她调不匀气息。
佛多摸着她的脸:“额娘热啊?”
雍正清了清嗓子,挪了几下,方将身子坐正。
依旧清静,却不似适才局促。有个孩子说说笑笑,自在些。
梓澜进来,垂首站在一边。
芙惆问:“什么事?”
“皇后传话来,坤宁宫备了香,供佛多妈妈神主位,请娘娘过去替佛多祈福。”
“知道了。谢皇后娘娘,这就过去。”
芙惆站起身:“皇上……”
雍正点点头:“去吧。”静一会儿,“不早了,朕也该回去。”
芙惆抱着佛多,走到门口,略慢下。没什么可说,举步迈门槛儿。
雍正在后,想说什么,想了一想,“早晚凉,给孩子围个斗篷。”
“是。”
芙惆站着。站一会儿,看他再没话,便欲走。
雍正道:“你……你也加一件。”
第三十八章
养心殿。雍正立在书柜前,抽出一本翻一翻,插回去,又寻另一本。皆非所需。
正有些发躁。苏培盛进来,乐呵呵的:“老话说的真对,‘人怕见面,树怕扒皮’。这不见面啊,就僵着,见一面,什么僵局也打开了,反倒放不下,心里惦记着。”
雍正一怔,扔下手中书,脸一沉:“大胆奴才,你说谁?”
苏培盛也愣了:“奴……奴才说那两位王爷啊。一位敖汗郡王,一位乌珠穆沁亲王,几代世仇,老死不相往来的。这回进了京,皇上调解,什么都说开了,还惦记着联姻呢。”
雍正又一怔,不大自在。瞪他一眼,低头做自己的。
找了一会儿,仍无结果。雍正只得回过头:“朕记得,太后在时,太医局配过一味鹿胎膏,怎么没有记载?”
“奴才记得是……失水鹿胎?”
“像是这个名字。”
“那鹿胎膏太考功夫。非但许多名贵药材来配,单那胎盘,一百头雌鹿也选不出一头合适的。药是专为太后配,太后大行,后宫主子们也不大用,便失了传。”
“当时是谁开方?”
“太医局姜院使。”
“他……朕记得,告老了吧?”
“老爷子八十多了,鹤发童颜,老神仙一般。”
“他是京城人。住在……”
“单四牌街,铁戆头胡同。”
“传他进宫来。”
五十头长白山梅花鹿,五十头大兴安岭野驯,精挑细选,取了胎盘。用肉苁蓉、党参、黄□、白附片……煎成一钵,淘澄烘晒,熬成膏,只得一丸。
刚过午,殿外就是一阵吵闹。嘈嘈杂杂的混乱中,佛多腾腾腾地跑进来。
“阿玛——”
身后是几个太监,跑得满头是汗,进得养心殿,忙跪下:“皇上吉祥。”
雍正不悦:“你们这是做什么!”
“回皇上,南斋日讲,是规矩。”
雍正把佛多抱在膝上:“这么小的孩子,还是女孩子,什么日讲!”
“教习嬷嬷给格格说些故事,浅显易懂。”
“都讲什么?”
“先是女儿经。然后是女四书里的故事。好像有……女诫、内训……”
“好了好了。”雍正拧起眉,“告诉他们,以后全免了。等年纪大些再说。”
“这……喳。”
雍正换了和颜,摸一摸女儿:“再灵性的孩子,听这些,生生听蠢了。”
佛多似懂非懂,但仍郑重的点点头:“嗯。”
引得雍正莞尔。笑过之后,问:“时候还早,佛多不去听讲,做什么呢?”
“我要阿玛说故事。”
修齐治平的大道理就说得多。故事……
雍正为难的笑笑,“阿玛不会说故事啊。”
“就要阿玛说。”
“这……”雍正想了想,心有所感,“好吧。阿玛给佛多说故事。”一边对着苏培盛,“去把配好的药拿来,另外端一碟松仁乳酪。”
托盘里两只精致的盖盅。掀开一个,酥黄的乳酪,乳香扑鼻。佛多坐在雍正膝上,拿了小挖子,慢慢舀着吃。
雍正便开讲:“阿玛给佛多说个‘怀橘遗亲’的故事。”
佛多满嘴乳酪,含含混混的:“橘子阿?”
“嗯。古时候,有个叫陆绩的人。那一年,六岁。”讲到这里,停一停,“佛多几岁了?”
“四……”佛多把勺子交到左手,右手数一数,“四岁半。”
雍正又笑了:“对。佛多比他年纪小,可是,佛多比他聪明啊。”
“后来呢?”
“有一个人款待陆绩。请他吃橘子,喏,就像佛多现在一样。”
“佛多吃乳酪。”
“打个比方么。”
“吃完了,陆绩要走,揣了两个橘子在袖子里……”
“偷啊?”
“哎——怎么是偷呢。是陆绩的母亲……额娘,喜欢吃橘子。他是孝顺,拿回去孝敬母亲。”
讲完了,雍正看看佛多——犹津津有味的吃,没什么反应。
雍正想了想,只得又道:“阿玛再讲一个故事。有一个叫颖考叔的人……”
“颖考的叔叔么?”
“先别管是谁的叔叔,总之有这么个人。郑庄公请他吃饭……
“是公公么?”
“再打岔,阿玛不讲了。”
“佛多不打岔了。”
“郑庄公请他吃羊肉。他悄悄抱起来几块……”
“佛多知道了,是他额娘喜欢吃,对不对?”
“对对。朕的女儿真聪明!”雍正连连摸她头。
“可是额娘什么都有啊。橘子和羊肉都有啊。”
“那怎么一样。儿女孝敬父母,发于内心。无论送什么,父母都会欢喜。”
佛多蹙起小眉头认真想。
雍正忍笑道:“让小恭子他们陪你溜溜,就该晚膳了,阿玛还有事做。”
“嗯。”
雍正起身,走向一边的书案。余光一扫,看到佛多伸手去摸另一只盖盅,塞进袖子里。
雍正摇摇头,淡淡笑了,又暗暗叹一口气。
天气发闷,知了都懒怠叫。黑云滚滚压下来。
梓澜道:“像是要下雨,上了门吧。角门给佛多留着。”
芙惆抬眼望望外头:“嗯。”又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南斋的规矩吧。”
芙惆摇摇头,轻笑了:“难为她怎么坐得住。”
梓澜陪笑:“才半日不见,承乾宫就冷清了。”
话刚落,一阵辟里啪啦的跑声。
一叠声喊:“额娘——额娘——”
芙惆揽过佛多,替她擦擦满头的汗:“整日乱跑,没点规矩。”话是责备,语气轻柔,脸上也带着笑。
佛多向上伸出手,摊开来:“额娘看。”
芙惆拿起那只盖盅,打开——棕红色的药膏。不觉诧异:“这是……”
佛多使劲踮起脚:“乳酪怎么是黑的?”
芙惆闻了闻,微微腥香的气味。
梓澜也过来,看一看,闻一闻:“像是……鹿胎膏。”
鹿胎膏。活剥开未足月的胎盘。瓜儿离秧,孩儿离娘。莫名的,芙惆心里有一些凄楚。
佛多只管向上伸着小手:“黑的乳酪,佛多也要吃。”
芙惆把手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