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霰-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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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不觉微微莞尔,往前走几步,却仍在宫门外。
一阵混乱,所有奴才被这小祖宗支使得团团转。
佛多一眼看见雍正:“阿玛——”腾腾腾就往外头跑。
跑到门口,嘻嘻一笑,躲在高高门槛内,像往常抓猫猫一般,等着雍正来追。
雍正却只站着不动,伸出手:“过来。”
佛多掩着嘴笑,反倒往里跑几步,回头过头来看。
雍正按捺着,仍不动,高一些声:“佛多乖,快过来。”
佛多扶着门槛翻出去,刚刚出来,被他一把拦腰揽了,拎起来紧紧抱住。
佛多跑得汗津津,小脸红扑扑的。躺在他怀里咯咯笑。
重归无忧无虑的活泼。
雍正用嘴轻咬她粉嫩的小脸蛋。心底却是一片疼。无论谁的错,孩子没有错。硬生生分离骨肉,他是错了,却无处认错,他是皇上,也绝不会认错。
“想阿玛么?”
“想。佛多想死阿玛了。”
佛多突然想到什么,身子使劲儿向外挣:“佛多不去别的地方住了。”
“乖。乖。阿玛带你去吃金丝枣糕,还有豆黄。然后听曲儿,单弦牌子、皮影戏……晚上就回来。”
“不骗人?”
“不骗人。”
佛多安了心,笑逐颜开:“阿玛看。”得意的晃着腕子。
晶莹剔透的羊脂玉镯子,大小刚刚好。
雍正呆了一呆,停住脚:“这镯子……”
“额娘给我的。”
“你……她……”雍正顿了顿,“这镯子,只有一只么?”
“嗯。”
“别人……没别人戴?”
“只有佛多有!”
雍正站着不动,有些黯然。佛多绕住他脖子一个劲儿晃:“皮影戏!皮影戏!”
雍正打点精神:“走喽,跟阿玛去看哪吒闹海。”
宫女走进卧房:“启禀娘娘,小恭子说,刚看见皇上带佛多出去了,大概要晚上才回来。”
“知道了。”芙惆低头转着手中柔软的丝帕,过了一会儿,“没交代什么么?”
“没。万岁爷没进来。”
便无他言。
宫女凑近些,看一眼:“这么好的玉镯子,成日只见娘娘擦,却不戴。”
“看着好,其实娇气。汗浸了不行,日晒了也不行。”芙惆停下手,看一看,“越是矜贵,越难维系,经不得一些污,蒙不得一些尘。”
她不再说什么,包好了,小心收进匣子里。
佛多回来时,天已全黑了,玩得累了,趴在苏培盛肩头昏沉沉的瞌睡。
芙惆出来:“要苏公公亲自送一趟,不敢当。”
“应当的,主子折了奴才了。”
芙惆淡淡笑,把半睡的孩子接过来。
苏培盛朝四下看看,一吸鼻子:“离老远儿,就闻到这菊花儿香,天黑了看不清,一闻啊,就知道。东边的黄微、红幢,北边的紫幢,松针,正东的醉杨妃、玉楼春。”
“公公真是好记性。”
“当了半辈子奴才了。”苏培盛陪着笑,“娘娘侍候这些花儿,辛苦了。”
“公公随侍皇上,更辛苦。没什么事,早回歇吧。”
“那奴才就跪安了。”
苏培盛朝外走,走几步,放慢,心里反复琢量,终停下。回过头来:“要说啊,伺候皇上,是辛苦。别的还好说,偏偏这位主子,有什么,不肯说,藏在心里让人猜”苏培盛又一笑,“这年头浅的,不知情的,还真就琢磨不透。”
芙惆淡淡的:“哦?”
“您知道,为什么这承前宫的花草,品种格外珍奇,便是御花园、坤宁宫、慈宁宫,也比不了?”
芙惆沉吟着。
“您住进来之前,这里是专植花卉的,不住人。经年累月,才育出这些珍品。”
“一直空闲着?”
“打世祖顺治爷进了北京城,这承乾宫,只住过一位主子,孝献皇后,董鄂妃。”
苏培盛悄眼看——她在听,便续道:“鄂妃娘娘辞世,顺治爷悲痛不已,这以后,承乾宫再没住过人,后来的康熙朝,整整六十年,也没住过人。只常年种些名贵花草,四季常青,一来,为了悼念鄂妃,二来……奴才不敢妄语。”
沉静一会儿,芙惆轻道:“公公但说无妨。”
“这么多年,再没哪一位嫔妃,哪一位主子,能在皇上心里占这种分量。”苏培盛停一停,看她的沉思。躬身道,“奴才多言了,就此告退。”
第三十七章
佛多趴在床上,睡得沉沉的。芙惆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背。
宫女梓澜守在一边,怕吵了孩子,声音很低:“苏公公说的不假,奴婢也在宫里好多年,关于承乾宫……私底下都是这样传。”
芙惆仿佛没听见,只轻轻拍打孩子。
“主子!”
芙惆轻叹一口气,却不说什么。
梓澜替她急,憋了好久的话,终于吐出来:“出事那天,奴婢也在旁边,那个人……主子的事,奴婢不敢问,可心里清楚,无论怎么一回事,绝不是万岁爷想的那回事……”
不等她说完,芙惆一把拉她起来,直走到外头,才压着声:“不要乱讲!这件事牵连有多大?会死多少人?好容易压下来,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起。”
“主子何苦全往自己身上揽,坏了名节。”
芙惆黯然。
“不这样,又能怎样?”
“奴才们冷眼旁观……万岁爷要是想处置,这么大的事,几个死都有了。偏偏压着不提,就是留了余地了。皇上毕竟是皇上,主子就迁就些,说句软的,算是为了佛多。”
芙惆半响不说话。然后,默默走进去,坐在床边。
佛多梦里翻个身,小脸露出来,睡得很甜。
芙惆爱怜的笑了,擦擦她嘴边挂着的涎。笑慢慢消去:“他……进都不肯进来,我还能说什么……”
“可以想个法子……”
“算了。”芙惆看一眼她,微微苦笑,“这是命,是我应得的命。”
游廊栏杆,梓澜坐着绕绒线,绕几下,抬眼看看秋天的落叶,由不得叹口气,继续做活计。
身后有一些响动,什么东西一点一点从脖子后面伸过来。她心里有数,佯作不察。
鼻端一阵馨香,唇上一软。她眼也不睁,微张了嘴,把触到嘴边的东西含进去,酥软甜腻。
然后是孩子稚嫩的笑:“澜姑姑——”
佛多从后面绕住她脖子。
她闭了眼细品:“百福饼……”
“香么?”
“香……”百福饼,梓澜心念一动,故意道,“不香。”
“香!怎么不香?”佛多一边咬着手里那一块,一边歪着脑袋天真的问。
梓澜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百福饼是什么时候吃的?”
“生辰吃。佛多快四岁了。”
“以前啊,澜姑姑在乡下,穷啊,每年生辰,吃不起百福饼。可是有一大家子人,祖父、祖母、叔叔大伯、伯母婶母、兄弟姊妹……最重要啊,是有阿玛和额娘。所以,吃什么都香。”
梓澜看她听得认真,便一本正经的问:“佛多过生辰,和谁一起吃饭?”
“阿玛。”她想了想,“有时候是额娘。”
“对啊,人不聚全,吃什么也不香。”
佛多皱起眉头使劲儿想。梓澜在一边强忍笑。
佛多突然唤:“小恭子!”
“有!奴才在这儿呢!”
“你阿玛和额娘,陪你一起吃饭么?”
“奴才的爹娘啊?”小恭子挤眉弄眼笑,“不单在一个桌子吃饭,还在一张炕上睡觉呢。”
梓澜叱他:“去!当着孩子满嘴胡说!”
他笑着跑开了。
养心殿。
洋人教士戴进贤打开一层一层的盒子。
雍正在旁看得不耐烦。
“皇上请看,到了午时,也就是正午十二点……”他一边说,一边扭着金壳子怀表的发条。
‘铃——’一阵悦耳的响声,表身微微颤动,两片壳子划开,伸出一个赤身生翅的金漆孩童。'网罗电子书:。WRbook。'
雍正皱眉:“赤身露体,成何体统。”
“是小孩子,天使。不碍事,不碍事。”
“且收下。”
太监抱佛多进来。
佛多挣下地,趴倒,嫩嫩的声音一字一顿:“皇阿玛吉祥。”
惹得所有人都笑。雍正起身抱起她:“朕的佛多四岁了,懂事了。有赏!”
戴进贤忙拿出怀表,重又演示:“公主请看……”
佛多一眼也不看:“佛多不要怪东西!”
“那佛多想要什么?要什么,阿玛就给什么!”
“要阿玛和额娘一起陪佛多吃饭!”
雍正怔一下。整个养心殿的人都静了。只有洋人低声喃喃:“这是怀表,不是怪东西……”
佛多揽着他脖子不停晃:“阿玛阿玛……”
“乖……”
“澜姑姑都和她阿玛额娘一起吃饭,小恭子也是。吴兴财和张有德都是。”
“乖……”返来复去,也只有这一句敷衍,雍正挤出笑,“中午在这里,阿玛陪佛多,晚上回那边去,额娘陪。别人过一个生辰,佛多过两个……”使眼色示意洋人。
戴进贤呈上怀表,雍正接过塞给佛多:“阿玛送给佛多的。会响,还有生翅膀的小娃娃,别人都没有的……”
佛多板脸撅着嘴,一把丢开。
‘堂——’金壳子表在地上打转,洋人唏嘘不已:“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雍正勉强笑,去摸她的脸。她又将脸甩开。
养心殿里鸦雀无声。
过一会儿,苏培盛上来,满脸堆笑:“佛多乖,老奴传他们上来演皮影戏,有大闹天宫,还有佛多最爱看的,哪吒闹海。”
“苏培盛。”雍正道,“朕今儿晚上过去承乾宫,传旨让他们准备吧。”
雍正踏入承乾宫,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她就跪在最前面。
他站了一会儿,俯身抱起佛多。手中抱了女儿,便不会没着没落。
“都起来吧。”
长长的条案,他们坐得隔开一些距离。满桌子山肴海错,没有一个下人。门敞着,偶尔一两声知了叫。
幸而还有一个孩子。小脑袋拨浪鼓儿一般,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转过去,叽叽咯咯的,没片刻安静。
她整整桌幔,又移了移烛台,手无处放,抚上象牙箸。
她的头低着,孩子的话每一句都能传进耳朵。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阿玛,佛多会编蝈蝈笼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