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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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苹送入中宫的糕点是乐歌亲自装妥的,糕点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太原郡百年老铺的云糕有个极为动人的名字—长相忆。
长相忆,最忆少年时,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这是她小时候就听姨母吟唱过的诗句,而她也从母亲这里知道当今皇上与姨母自幼便在宫中相识,青梅竹马。以姨母的聪明,她必然会明白。
青苹很显然是卫夫人安排在乐家的人,利用卫夫人的人去送信,用以麻痹敌人。相信卫夫人就算查得再细,也抓不到什么现行的问题,更不会想到帝后之间幼时的那一段故事,以及这糕点中深藏的寓意。
乐歌带着豪赌的心情,送青苹进宫,却听得乐易在旁说了一句:“乐歌儿,你变了,我越发不懂你了。”
她淡淡一笑,无言以对。
事情一如乐歌预料的顺利,不知道皇后用了什么方法,皇帝似有将此事压下的意思。
一纸上谕:“恶妇陈氏,狡恶之辈,肆行巫蛊妖孽之事,着诛杀。皇后驭下不严,宫内思过,平日凡与陈氏亲近言笑者,一律处死。”一时内廷冤魂无数,却没人敢喊句冤枉。
“乐歌儿,姨母没想到,你母亲老实人,竟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劫后内廷重见,彼此唏嘘,王皇后挥退众人,单独与乐歌说话。
“乐歌只想试试。”乐歌拭泪。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王皇后经过此劫,形容十分憔悴。
“青苹必不简单,没有一个母亲会将一个美貌胜过自家女儿的侍婢送到女婿面前,不合常理就必有深意。”
“没错,我也是母亲,我就不会那么做。她向来擅专,哪肯让别的女子分薄他的情意?她的女儿……她不惜两败俱伤,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牺牲。卫贱婢,我与你誓不两立!”王皇后一口浊气上涌,拂袖摔碎搁在案上的茶盏,碧绿的茶叶泼洒了一地。
“姨母别急,阿爹和兄长不让乐歌说,可乐歌还是要说,雍王该回来,不能呆在陇贵了。”女子之间有敏锐的直觉,是男子不曾有的,乐歌一语惊动梦中人,王皇后仿佛从一个做了许久的迷离梦中,突然惊醒。
“是啊,卿儿要回来,要回到哀家身边来!”
告辞时,乐歌再三回顾,王皇后竟笑了,让乐歌想起三月的杨花在春风中轻舞,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审视自己的姨母,原来她也青黛娇颜,如此美貌。
大庆二十一年,上元佳节,乐歌永世难忘的日子。雍王叛乱的消息从贵陇传来,惊得人无所适从。
乐亭松正在病中,闻之几次晕厥。乐歌在榻前亲眼看见父亲呕血,泣不成声。她不信,雍王会反?这恐怕是天下间最荒谬的事。
可军情紧急,急报频频。邢度舟亲自入内廷请示皇上。病榻上的皇帝也不信,他那端贤雅正的嫡子会反。随侍在旁的卫夫人只默默流泪,邢度舟却语出惊人:“自古为了皇权鸩父杀子,史书不绝,圣上还是想怎么应对才好。”
太原王氏一门乱做一团,巫蛊案余波未平,雍王造反就在眼前,可以预见王氏一门将是如何下场。
王皇后急难临头,竟然还想着召乐歌进宫,中宫沉芳殿内白檀袅袅,陈设如旧。而乐歌所见到的姨母,正冠华服,气派得亲临任何一场典仪都不会失礼。
“我曾遣心腹召雍王速归,可那些人都不曾活着回来,我就知道卿儿有变了。”王皇后谈起巨变,面色惨淡:“乐歌儿,你父病重,你母亲又没什么主见。王家族中男子,大难临头也多是手足无措。我无人可说,无人可信。卿儿怎么会反,怎么会反?”
“只有一个可能,巫蛊案后,卫夫人派人封锁京畿消息,只拣巫蛊案对雍王说,我猜她会让人夸大实情,报忧不报喜,捏造王氏蒙难,姨母蒙难的事实。再加上有人煽动,雍正才会起兵作乱,他是为了您,是为了一片孝心。”乐歌话虽如此,却也知道事情绝非她想的那么简单。其中定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否则以父亲的老谋深算,不会到今日这个局面。只是哪些地方错了?哪些地方变了?她不得而知,她相信便是父亲也有可能被蒙在鼓里。
“这么说,那卿儿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王皇后猛地拽住乐歌的手臂,力气之大让她险险跌倒。
“有,若要雍王活命,应速派可靠的人传信给雍王,让他卸甲渡黄河,去陈留郡与陈王尚隐言明,起兵作乱是事出有因,情非得已。他们毕竟是亲兄弟,这个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尚有一线生机。”乐歌跪在皇后裙下,说得肯定。
她听闻此事,知道家族大限已至,现在这个方法,极为凶险也是惟一可以力挽狂澜的一招险棋。内心深处,她要救的不是雍王,而是她的父亲、母亲,兄长和她的家。
“不行,我儿子的命,不能交在她儿子手上,不行。”王皇后神情已近崩溃,重重地摇头。
“姨母,你信我一回,我虽然从未见过陈王,可陈王贤名远播,名声是他一生的经营。雍王是陈王手足,卸甲之人就是手无寸铁,如果陈王敢冒险弑兄,何以平天下悠悠之口?”乐歌上前抱住堪堪欲倒的皇后说。
“名声,和帝王的宝座相比名声算什么?若是尚隐不要名声呢那我卿儿死得更快。”皇后面露忧色,可眼神中渐渐流露的坚定和决绝却让乐歌心中惊惧到了极点。
“姨母,你要做什么——要做什么?”她想到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料到她的姨母竟会一意孤行的往绝路上走。
“事到如今,我卿儿不如真的反了,日后他若是个好皇帝,也不枉我搭上这条性命。”王皇后眸中含泪,泣也无声。
“不,不可以!贵陇派粮,只带去万余散卒。那些个游兵散勇还不知道有多少是姓邢的,贵陇各地的民兵加起来也不到十万。当今皇上并无失德,雍王此举是大不孝,并不是义举,只怕天下会共伐之。姨母,我怕你将来后悔……姨母……我求你,不要!”乐歌几近绝望,死命地拽着王皇后的衣裙。
“你走……走!卫贱婢……若我卿儿有难,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王皇后神情颠乱,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乐歌只能无奈离宫。想到兄长,她顾不上坐车,驭马便回了乐府。
刚入府门,只见乐易穿戴齐整,面有决然之意,正要外出。
“兄长,要去哪里?”乐歌急问。
“皇上召对,公主已在外院等候,我立刻要走。”
“不能去!眼下的情形,不管雍王是真造反还是假造反,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兄长一去凶多吉少!”乐歌哪里肯让乐易去送死,只张开双臂,拦在门前。
“我知道凶险,也知道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可我有什么法子?父亲正在病中,我若不去,举族谋反的罪名便落实了。我去,或许还有几分希望。妹子,我知道你极聪明,想法子带乐家的孩子们先走。留得青山在,总是好的,若有幸乐家能逃脱一劫,为兄会亲自来接你。”
“兄长,燕国有兵,你难道忘了长公主尚未央?她是燕国王妃。雍王谋反不管成败如何,我乐家人惟有一条道走到黑。你是男子,该由你带着孩子们走,去燕国!只要你们活着,我乐家还有血脉存世,便是我们都死了,我也甘心。”乐歌说话间,急忙去扒乐易的外服,又迅速拔下自己头上的珠簪、花钿等物,顿时黑发轻曳,似瀑布流云。
“不行,不。”乐易一生豪情,出身贵胄,哪曾想还有今日这番局面。眼见着自己的妹妹欲舍身为己,他心中大恸。平日里兄妹情意甚笃,他怎么舍得让乐歌去牺牲?
“雍王造反不是事实,父亲的布局一定有失漏之处。皇上久疾缠身,哪有心力去细想原因?就算有心有力,还有卫夫人和邢度舟煽风点火。
“卫氏,邢家,他们刻意制造这起阴谋,绝不会给雍王任何机会亲自来皇上跟前澄清。雍王‘造反’成败如何,王乐两家是起是落,全靠兄长了。只要能忍住这一时,必有拨乱反正的机会。
“还有……嫂嫂比谁都希望你活着。我和公主一起进宫没人会伤我,顶多留我牵制乐家。你带着孩子们去燕国,兄长……这途中凶险,你的处境不知会比我艰难多少。兄长!我求你了,你走,你走啊!”乐歌说罢,已泣不成声。
乐易听乐歌说得如此动情,更是悲痛欲绝。
他实在想不明白,本来尽在掌握的事,怎会变得如此出乎意料。
箭在弦上,他只能含泪点头,忍痛脱下外服,里衣。既然乐歌肯以命相护,那么从今往后,乐家的重担,就在他一身了。
乐歌换衣带冠,显得身形越发娇小,烛火中她含泪拥抱最疼爱她的兄长,紧紧地不愿松手。
“兄长!来世我还做你的妹妹,我生生世世都是你的妹妹。”
乐歌决意牺牲,就不再停留,她最后一次回头去看乐易的面容,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兄长——她忍泪回身,往外室奔去。
尚安柔在外院等候,见她出来,从未如此心领神会,拉着乐歌就上车,黑暗中御人也不怀疑,驾车便入内廷而去。
“就算我不要命了,我也不会让乐家有事,妹妹,你相信我。”车上,尚安柔捏痛了乐歌的手,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激烈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兄长新婚就让你蒙羞,你不怨他?”乐歌一阵沉默过后,侧脸问她。
“夫君是好人,我不怨他。”尚安柔低语道。
“你相信我乐家和雍王谋逆吗?”乐歌再问。
“不信,乐家都是好人,四哥也是好人。”乐歌听得哑然失笑。
车帘将掀未掀,上元佳节,雍州满城灯火如白昼一般。车过带玉桥,明月轻盈,水面如盛绿云,映衬着乐歌那如玉般的容颜。
真是笑话,卫夫人的女儿信乐家,信雍王。
卫夫人的女儿竟是个善得不能再善的好女子,世事竟如此讽刺。
“我嘴笨,若九哥在……九哥在就好了……”尚安柔颠来倒去就是这两句。听得乐歌心烦。
尚隐……又是尚隐,你究竟是什么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