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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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度舟被皇帝反将一军,心中极恼。自乐亭松死后,他在朝堂上虽没任太傅一职,却掌着尚书大事,实际上就是三公之首。皇帝大婚典仪,说起来他的确是责无旁贷。他若还想要手握实权,号令百官,别说是回乡祭祖,就算是病的快要死了,抬都要被抬出来操办各项事宜。此等大事,谁敢说不?
“朕大婚之前,各地藩王如何入朝?如何纳礼?还有宗庙礼仪、御贡之事,烦请邢侯费心。”
“……臣遵旨。”
皇帝见邢鉴入殿以后一直目光游离,心神不定,便突然扬声唤乐歌进来。
他举起手中茶盏,看着邢家父子说:“有人讲,这热茶反而好消暑,朕先前还不信……来,给两位邢大人换茶,你们也品品这热茶的滋味。”
乐歌目不斜视,上前一一为他们换了热茶后,拿着茶盘退到一边。她见邢鉴总是有意无意的盯着自己,只能转身去看茶案上的小炉,依旧在“扑扑”的煮水。(文-人-书-屋-W-R-S-H-U)
“卫尉卿……噢,不,应该是驸马才对。”
乐歌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见邢鉴正毕恭毕敬地朝皇帝拱手,口称:“多谢皇上抬爱。”
“公主府修建得如何?”皇帝的殷殷垂询,让邢鉴心中极是怨愤。和尚安柔成婚这件事一直是他心头恨事,他自己从来不提,也不许旁人提起。可今日面对帝王之尊,他却不得不俯身恭听,不得不违心说好,竟还是在她的面前……
“在金秋就可以修建完毕。”邢度舟忙上前来代他回答。
“朕有数位皇妹,可与朕一母同胞的却只有安柔一个。安柔性子温和柔婉,你要好好待她。”皇帝话音未落,只听乐歌“啊”的一声惊叫,人突然从软席上跳了起来。
一时之间,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神色各异,目光错综复杂。
乐歌忙跪下,伏拜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怎么了?”皇帝问。
“奴婢一时走神,烫着了。”乐歌将脸埋在手面上,连连叩拜道。
十指连心,让她痛彻心扉。她分不清是手痛,还是心痛,只觉得胸口似被钝刀割过。人虽处在炎炎夏日,可冰凉孤寒之意却没顶而来。
他要娶的人,竟是尚安柔!
“大胆奴婢……你还真会当差!”邢度舟厉声喝斥乐歌:“王舟是怎么选得人,竟让这样不省心的人留在御前,拉下去给我掌嘴!”
王舟候在殿外,不知是进还是退,一时颇为踌躇。
“邢侯你又何必同个奴婢生气?”皇帝将书卷搁在一旁,似想立起,偏还是坐着不动,手中的那管紫檀羊毫,竟骨碌碌顺着御案滚到金砖上,落在邢度舟脚边。
邢度舟抬眸看了皇帝一眼,弯腰将那管御笔捡起,极其恭敬地递到皇帝手边,笑道:“皇上仁厚,这些贱人就是因着您的性子,恣意妄为。今日这奴婢若是不打,只怕御前伺候的这些人会有样学样,这样就不好了。”
“邢侯言之有理,你……还不下去!”皇帝深深看了乐歌一眼,挥手示意她下去。
邢鉴先前欲出来说话,现见乐歌无事,面容稍霁。只是他惊讶于皇帝的态度,一时之间又拿捏不准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沉默不语。
邢度舟盯着乐歌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眼光。他避口不谈滇南和皇陵,只拣了雍州城郊圈地和新税法两件事,同皇帝稍稍议了一番。
申时一过,邢度舟与邢鉴告退,两人才一走出阁外,皇帝便将先前跌落在地上的那管笔捏在手中细细摩挲,唇边微笑淡不可觉。
“你也就这点出息,每次只要见了这个女人,就六神无主。”邢鉴并不同邢度舟说话,只疾步往前走,袍服吹动,发出轻微的飒飒之声。
“你今日可瞧见皇上的态度?”邢度舟一语点醒,让邢鉴猛地停下了脚步。
“你也瞧见了……皇上对那丫头可是不一般。”邢度舟突然想起乐歌的面貌来,冷笑道:“我不管皇上是真心还是做戏,这个女人不能留!”
邢鉴听他说罢,反应激烈,朝他怒道:“你最好不要动她。若她死了,你便再也不会有我这个儿子!”
“……你!我邢度舟一生英明,只怕将来要毁在你的手上!”邢度舟怒其不智,拂袖而去。
待夜灯燃起,乐歌交卸了差事,人松闲了下来,便回到自己的寝居,躺在榻上打穗子。
红黄丝线交缠,似结了千千网,这网不仅结在她手中,还缠绕在她的心里。她抬起头来,只见一窗冷月,高华清淡,却不是奉先殿外高悬的墨鼓,风吹铃动,那样熟悉。
乐歌蜷着身子,抱着双臂,胡思乱想,又将锦被胡乱地盖在自己头上,仿佛可以用它来隔绝一切的痛苦和不堪。可回忆纷至沓来,让她无从抵挡。
他可以娶天下所有的女子,可为什么偏偏要去娶尚安柔?
他和尚安柔的婚事,不仅伤害了她,更伤害了乐家,这双重的伤害,让她有些承受不起。
叩门声轻轻响起,不知是谁,竟特别的执着。
乐歌忙起身来,抹去眼泪,将面上收拾干净。她磨蹭了许久,才去开门,只见白子安一身朝服,长身玉立,站在月光下对她微笑。
“白大人。”乐歌面上流露出惊奇之意,迎出去给他见礼。
“皇上准我来的。”白子安读懂了她的惊奇,将手中拿着的纸卷高高举起,对她说:“申儿的文章写得不错,我拿来给你瞧瞧。”
即便在月下他的笑容也是充满阳光,竟能消弭她心中许多不快,她今夜本想自己独处,却真的没有办法拒绝他。
乐歌将白子安引到寝居的小院来,两人挨着石凳子坐好。小院中多植夏兰,叶呈嫩青浓绿,偶有风过,淡香悠远。白子安身处其间,又有她坐在身边,心中自是欢喜。
“你不怪我了?”他目光闪动,言语斟酌,轻轻问了乐歌一句。
“我分得清好歹……你对我是好心。”
“你那日的样子,我心里……。”白子安鼓起勇气,总想将心中那层意思对她挑明了。可话还未敢说出口,却被她柔声打断:“那日我失态了,叫白大人看笑话了。”
“其实,皇上也是好心。”
乐歌冷笑一声,低头去看自己手上烫伤的红痕。尚隐的确没有恶意,只是他精于权谋、含而不露,善于伪装,行事不择手段,酷肖其母。
她还能复仇吗?每次想到这里,她总是很绝望。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常常被人夸赞,聪慧机敏,不输男子。只是她的这点心思放到尚隐和邢度舟面前,似孩童和成人戏耍,实在不值一提。
“你的手?”白子安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不触及她的伤处,面上很是疼惜。
乐歌将手轻轻地挣了一挣,抬眸恰好与白子安的目光相遇,他眼中的炽热和浓烈让她害怕,如果到了此时此刻,她还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她真的是太傻了。
“我……其实我……”白子安一字一句,似想要将接下来的话说的更诚恳慎重一些。
正在此时,王舟疾步而来,见此情形连忙别过头去,尴尬地说:“那个……姑娘……皇上要你过去。”
39
39、帝后大婚 。。。
乐歌晨起梳洗之后,和往常一样去广弘殿应卯。雍州的夏天最是净空如碧,霞色稠浓,让她驻足贪看良久。
外场西侧的杂库房又有新入宫的宫婢来领腰牌,个个年轻秀美,步履轻盈。她们眼神明亮,面露喜色,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偶有人见乐歌呆呆立着仰望天空,马上低头掩面指指点点。她这身衣裳,帛绡素锦,代表的是当上差的身份,自然惹人羡慕。
“乐歌……王内人让你寻个时间,将书卷挪出去好好晒晒,省得被虫蛀了吃了。”与她换班的燕翔,虚长她两岁,是大庆年间入值的老人了,为人细致,颇得王舟信任。
“好。”乐歌入殿后,见皇帝已上朝去,便挽起绸帘,燃上沉檀,将御案上的奏折、卷宗分类依次放好。
这些日子当差下来,乐歌已颇了解皇帝的喜好。他惯用徽墨,常临大儒史新伦的字,喜读旧史政论之书,又爱看名士笔记,常挑灯夜读,对其疑难之处一一翻典注释,极是经心。
她整理书案时,不知从哪本书里掉出来这样一张素笺: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是他写的,笔法奇崛瘦硬,让乐歌拿在手中看了许久。
这月余来,她旁观着,许多国事都尘埃落定。滇南这边,邢度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滇南王葛洪忍气吞声,只派人将世子葛忠良的灵柩护送回藩,是非恩怨皆揭过不提。平遥侯公子韦一堂侥幸保全一命,又传出朔阳侯韦璧同廷尉府联姻。皇陵案高调翻查,可收尾全是销声匿迹,太常卿许安卿被免,皇陵修整。朝中又仿佛重归安宁,波澜不起。
乐歌在御前伺候,总会留心观察皇帝。每次他召对大臣,或者偶尔同韦璧和白子安评论前朝的政治得失时,她仿佛都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立场。他和邢度舟含蓄的“拔剑弩张”,他对外戚的抵触,更让她内心震动。
尚隐和后党并不融洽,也不可能融洽。这就是史书上永远写不绝的皇权归属之争。
她从中看到了某些契机,更坚信尚隐……才是她乐家复仇的惟一希望。
伏天一过,白露将至,所有的内人宫婢们都显得很是忙碌。内廷喜气难抑,外朝将诸事准备就绪。白露这一日,帝后婚典将在宁福殿外场举行,这是尚隐登基以来,王朝最大的一件喜事。
洪德二年九月,白露,良辰吉日。
辰时,迎接皇后的鸾车将从陈桥卫府出发,途径雍州城最繁华热闹的兰亭大街。兰亭大街本就是雍州城的通衢之道,街道上酒肆商铺遍地都是,馆所驿站林立,往常都是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可今日却全无闭塞之感,雍州城的老百姓全都站在主道边,等着看皇后的鸾车经过。
卫明珠发绾如意髻,头戴紫金冠,身穿芙蓉素纱鲜红礼服,石榴纹曳地长裙,风姿袅袅的立在鸾车之上。銮车前有甲兵开路,后有宫婢随行,一路逶迤往东司马门方向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