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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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带笑容,缓慢轻柔的吐出这些字句,竟真有几分彻悟的样子。话说到这个地步,绮素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必说了。她既已看透,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几番筹划,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绮素再好的涵养也不免有些懊恼,转身欲走。柳美人却在她身后道道:“贤妃娘子留步。”
绮素回身,柳美人郑重向她拜了下去。绮素大奇,连忙相扶:“美人这是做什么?”
柳美人却是纹丝不动:“还请贤妃替我照顾瑶光。”
绮素神色一冷,疏淡道:“瑶光乃美人亲女,美人尚且不顾惜,何况我一个外人?”
柳美人叹了口气,幽幽道:“她一生出来我便没好好待她,此番出家更是一意孤行。我的确不配为母。可她到底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我总要为她打算打算。这孩子是娘子看着出生的,名字也是娘子所赐,娘子待她又一向不错,我想托付给娘子是最妥当的。何况……抚育瑶光对娘子百利而无一害。”
绮素挑眉:“何以见得?”
柳美人意味深长的一笑:“我既然想明白娘子想留我在宫中的目的,又岂会猜不到娘子的用心?太子的资质,娘子和我都明白。瑶光在娘子手上,我的母家自然会投鼠忌器;娘子若肯善待瑶光,我父心怀感激,纵然不公开支持娘子,也绝不会令娘子为难。娘子以为如何?”
绮素重新打量起眼前女子。一直以来,她以为柳氏不过是个被娇养的世家闺秀,有几分小聪明罢了,倒没瞧出她竟有这样的心性,杀伐决断,毫不留情。一看清楚局面,就爽快抽身,连亲生女儿也不顾惜。不过……她也许算准了自己无法拒绝瑶光,才敢如此笃定。看得透彻,狠得心肠,若是早早堪破情劫,还真不知最后会鹿死谁手?她暗暗叹了口气,皇帝到底知不知道他错过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好,”良久之后绮素缓缓道,“我答应你,日后必视瑶光如同己出,也希望柳翁不会让我失望。”
柳美人以手加额,郑重行了大礼:“谢贤妃成全。”
“真可惜,”绮素轻叹,“若不是重逢在此,我倒真想和美人诚心相交。”
柳美人淡淡回以一笑:“如今再说如果,又有何意义?”她优雅的抬手:“该说的都说完了,恕不远送。”
两人都如此通透,话说开了,无需再假装客气,绮素点了点头便自行离去。
送走绮素后,柳美人返回殿中,来到瑶光的摇篮前。瑶光睡得正沉,一脸的香甜,对自己将来的命运没有丝毫知觉。柳美人抚摸着女儿熟睡的面容,轻叹一声,她这一生注定要亏欠这个孩子了。
绮素那天的话让她猛然惊醒。她并不是愚钝之人,眼前迷雾一朝拂去,便看清了自己的处境:这几年在宫中自以为聪明,又仗着皇帝宠爱树敌无数,还不知不觉中了贤妃的设计。现在宫里宫外的人都认为她野心勃勃,宋遥一党更视她如眼中钉。现在皇帝又恼了她,可说是四面楚歌。她早年涉猎经史,不是没读过前朝故事,细细回想之下悚然而惊,腹背受敌,自己的结局还能是什么?
这一个月她也仔仔细细想过自己的出路,不外这么几条:要么妥协,要么抗争,或者出家。
与贤妃妥协,大概可以过几年安生日子。可贤妃不过当她是棋子,纵使将来得胜,又能怜惜她几分?与贤妃相斗,则是一天的安稳也不用想,且胜算不大。贤妃多年经营,在宫中根深蒂固,自己并过如此雄厚的资本。
她不是没想过挽回皇帝的心,可她竟连温柔婉顺也不是贤妃的对手。她自幼得父母珍爱,并不习惯向人低头,贤妃的隐忍她自问做不到。何况她对皇帝已经失望,又岂会甘愿再伏低做小的讨好他?思前想后,与其母女二人在宫中受人欺凌,倒不如出家修行,自己落个干净。虽说此样做有些对不住瑶光,但也可以借机为她寻个稳妥的靠山,让她一生平顺无忧。
贤妃的心事她已洞若观火,托付别人倒不如托付给她。一来她如今地位超然,又一向有贤德大度之名,想必不会亏待瑶光;二来父亲柳向可谓朝中清流领袖,她若要成事,必然要想办法拉拢。自己卖这个好给她,将来柳氏一门有拥立之功,也可保得一世平安……这样一来,她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柳美人弯腰,为瑶光掖了掖被角,无奈而又凄凉的一笑。当初嫌弃她是个女孩,现在却为她是女孩而庆幸。至少身为女子,还可以远离纷争。原想好好待女儿,以弥补最初对她的亏欠,想不到连这样的机会她也没有了。好在她当机立断,及时退出,纵然母女从此天各一方,至底各自平安。
柳美人趴在摇篮边,静静的想,现在所缺的只是皇帝的决断了。
皇帝并没有如众人预料的那样大发雷霆,很快便以代皇室祈求上天福泽之名义准了柳美人出家之愿,其女兰陵公主交由贤妃抚育。由始至终,皇帝都没再和柳美人见面,所以柳美人也不知道皇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准许此事的。
一个月后,美人柳氏在隶属皇家的佛寺中剃度。
柳美人剃度那天,绮素碍于身份,无法前去观礼,只是抱着瑶光坐在廊下出神。
日暮时瑶光已经甚是困倦,绮素便轻轻哼着歌谣哄她入睡。因这日太后想念长寿,早些时候将他召了去,尚未回来,此时只剩下莲生奴一个人在房内玩着竹刀。
玩得久了,莲生奴不免厌倦,丢下竹刀走到廊上。绮素的歌声似乎吸引了他,让他不知不觉的走近。绮素也看见了儿子,向他招了招手,他便听话的坐到了母亲身边,好奇的看着母亲怀中的妹妹。
绮素没有说话,凝神细听远处隐约作响的暮鼓,随着鼓声墨色笼罩了整个西京,内宫各处开始掌灯,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暗夜里浮动,有如亘古的星光。天幕上新月如钩,在庭中洒下点点清冷的辉光。
这一夜过去,世上就再无皇帝宠妃柳氏,取而代之的是女尼明慧,从此青灯古佛了却一生。绮素看着怀里的瑶光,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柳氏的人生已经落定,自己这一生却还不知是何结局?
笄礼
柳氏出家之事在宫中掀去一阵不小的波澜。不过数月之后,内宫便恢复了平静。
或许是想安抚后宫,皇帝于光耀十七年将谢氏、邓氏和孙氏三位才人晋为美人。同年又从宫女中择数人封为宝林、御女。内宫一时又热闹了起来。只是皇帝显然没有再专宠谁的意思,对这些年轻嫔妃一视同仁,是以几位嫔妾虽然面上和气,背地里却都在较劲。
绮素她执掌后宫,对她们的明争暗斗心知肚明,可只要不闹到她面前,她乐得装作不知。对她而言,好好抚育膝下的二子一女才是最重要的事。
转眼已到光耀十八年春天,赵修仪所出临川公主已届待嫁之年。
皇帝这些年极为倚重中书令宋遥。为示对重臣的恩宠,皇帝将临川公主许嫁宋遥次子。婚事定下,赵修仪便择吉日,为女儿行及笄之礼。
赵修仪唯此一女,故对笄礼极为重视,不但请了先帝幼妹南阳大长公主为其训教,也请宫中地位最高的绮素为之执礼。
赵修仪在宫中资历甚深,绮素不好推却,只得盛饰而往。
临川公主为皇帝长女。她的及笄礼虽不铺张,却也花了赵修仪许多心思,所用之物无不精巧,倒也显得隆重其事。临川公主受南阳公主训教之时,绮素立于一旁,细细打量这位小名为阿芜的公主。
临川公主年方十五,身量已经比绮素略高。她眉眼不及妹妹瑶光精致,却也称得上秀丽,加上自幼养成的端庄举止,倒也不负佳人之名。宋遥已位极人臣,再与皇室联姻,必再增其威望。这并不是绮素愿意见到的局面。奈何这门婚事是皇帝亲自定下的,她不便多言。
“贤妃在想什么?”临川公主入内更衣时,与绮素一同执礼的南阳大长公主见她若有所思,不免笑问。
“我不过是想起阿芜小时候的样子,”绮素轻叹,“一眨眼,她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孩子们大了,咱们也老了。”南阳大长公主也颇为感慨。
“我记得宋令公的长子娶亲还是大长公主做的媒?”绮素客气与她闲聊。
南阳大长公主嫁入清河崔氏,宋遥长子的亲事便是她帮忙说项,才娶了崔家嫡女。崔氏为五姓之一,门第之高连皇室亦有所不及。若不是她保媒,宋遥的长子未必能娶到崔氏女。
大长公主微笑道:“我瞧两个孩子都不错,帮他们牵个线而已,可不敢居功。”
“大长公主说哪里话。过得几年,我也想麻烦大长公主替我物色个好儿媳呢。”
“你?”南阳大长公主失笑,“宁王还小呢,你这心也操得太早了。”
“也快了,”绮素向临川公主一扬脸,“我第一次见阿芜,她还在襁褓中呢,一眨眼都要嫁为人妇了。”
“这话倒也没错,日后我替你留意就是。”南阳大长公主微笑着转了话题,“阿芜有了门好亲事,我想赵修仪也该放心了。”
绮素转头看了赵修仪一眼。赵修仪正朝更衣后走出来的临川公主走过去,一脸满足与骄傲。绮素垂目不言,直到临川公主走到她和大长公主身前,向她二人行礼,她才抬头,从容伸手相扶。
“阿芜谢贤妃赏光。”临川公主小声道。
赵修仪也上前致谢:“今日得贤妃和大长公主执礼,真是蓬荜增辉。”
“修仪客气了。都是陛下子女,尽点心也是应该的。”绮素微笑回答。
她着实与赵修仪敷衍了几句,才同宫人一道回返淑香殿。
回去的路上,绮素不免思忖:宋遥已有出身名门的长媳,再有公主下嫁,宋氏一门可不是位尊望隆,贵盛已极?有他们支持,要动太子谈何容易?如今赵修仪再与宋遥结亲,两家自会亲善,其子越王的立场也必受影响。皇帝五子,倒有三人与宋遥站在一起,看来得好好动动脑子才行。
想到将来或可能出现的复杂局面,绮素不免头疼,若无柳氏出家一事,她何至如此被动?偏心烦意乱之时,廊上还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