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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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
“宫中怎会有如此危险之物?”旁边有人喃喃出声,正是将绮素拉开的人。
绮素这才有机会打量他。来人为十七、八岁的少年,清朗秀逸,戴平巾帻,服白袍、着紫衫,足登乌皮靴。这是武官的常服打扮。从他腰间的金鱼饰袋看,他的品阶应当不低。可若说身份贵重,却一无扈从,二无导引,未免有些诡异。绮素心下诧异,吃不准他的身份。
少年也在审视绮素。绮素为皇后养女,不需着宫人们的统一服饰。她这日梳了一个双垂挂的发式,上着细绢浅黄小袖衫,碧色绫裙高至腋下,足穿青色丝履,除却额间一枚菱形金钿,再无装饰。少年面露疑惑之色,显然也不确定她的身份。
两人有些尴尬的沉默了一阵,绮素才勉强一笑,说:“这大概是太子所为……”
少年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便也一笑:“太子常干这种事?”
“殿下孩子气重,有时会作弄一下宫内人,其实没有恶意。”绮素忍不住在外人面前维护一下李承沛,“不过……无论如何,多谢郎君相救。”
“没事就好,”少年自嘲,“只是我大概要在中宫面前失仪了。”
绮素闻言看向少年,发现少年有些懊恼的盯着自己的手臂。原来他近手臂的衣袖处裂开一道寸长的口子,想必是刚才拉开绮素时被金钩划到所致。绮素从他话语中得知他来晋见中宫,心里肯定了他皇族宗室的身份。
不管这少年是何人,终是为了帮她才撕破了衣袖,绮素不免愧疚,于是说:“奴居所离此不远。郎君若不介意,请随奴前往,也许可以想法补救。”
少年有些犹疑,眼前的少女身份不明,私下接触恐怕不大妥当,但他无论如何不愿在中宫面前失了礼数,所以最终他还是听从了绮素的建议。
绮素领着少年从僻静的小径悄无声息的进入自己房内。
少年略略打量这间屋子,见房间颇为敞亮。房间正中以一架素屏分隔。屏风内纱幔幢幢,大约是卧榻所在。外靠屏风左侧置一长案。案上散放着书册、纸墨等物。案旁则有坐榻、凭几。屏风右侧则有箱笼若干,织机一架。整个房间朴素无华,只屋角有一素瓶为饰,内中疏疏供奉几朵浅粉菊花。
绮素开箱找出一件披风,红着脸对少年道:“这里没有男子衣饰,请郎君委屈些,暂用奴旧衣蔽体,免受风寒。”
说完,绮素背过身去。少年褪去紫衫,将披风随意搭在肩上,然后把衫袍递与绮素:“有劳。”
绮素已找出针线等物,接过袍衫便开始缝补。少年在案旁坐下,看绮素熟练的飞针走线。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针线穿过衣物时细碎的声响。
少年看了一会,忽觉自己这样盯着人看有失礼数,有些不自然的将目光转向身旁长案。案上除了经卷,尚有纸张若干,上面零散的写了些字。少年仔细翻看,见纸上字迹圆润秀丽,颇有可观之处,不知不觉对着几张纸揣摩起来。他瞧得入神,连绮素唤他也未曾听见。直到绮素叫了好几声“郎君”,他才猛的回过神。
绮素手上拿着缝补好的衣衫,有些羞赧的说:“仓促之间,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虽然勉强补上,总归是不大像的。”
少年接过袍服,见袖上裂口果然已经补好。为了掩盖缝补的痕迹,绮素用同色丝线在裂痕处绣了卷草纹。她又细心在另一只衣袖上也绣了同样的纹饰。不留心看的话看不出衣服是缝补过的。即使有人发现,在纹饰遮掩下也不致过于突兀。
应该能混过去,少年这样想着,松了口气。他接过袍服穿上,向绮素一揖:“小娘子费心了。”
绮素还了礼,又道:“这个时辰,中宫应该佛事已毕。郎君若要拜见,最好即刻前往。”
少年微微一笑:“谢小娘子提点。”
绮素送走少年之后,又拿出早前未做完的针线活计做了起来。掌灯时分,皇后殿中的两个宫。女过来,请绮素去皇后处。
两。宫女将绮素引到皇后的佛室前。绮素暗暗奇怪,皇后这么晚还在佛室?这可不寻常。
染香正守在佛室门口。见了绮素,她满面笑容的上前施礼:“小娘子。”
绮素连忙还了礼,问道:“中宫怎么现在还在诵经?”
染香遣退了两个宫。女,拉着绮素走出几步道:“晋王奉诏回京的事,小娘子总该知道。”
绮素点头。皇后这几日的心神不宁也正是为此。皇后与皇帝少年结缡,一路患难与共。皇后的地位可说稳如磐石。这些年唯一一个曾让她有所忌惮的人只有已故去的淑妃。绮素曾怀疑,晋王十二岁就出居北府,除了狄人为患,是否也有皇后的意志在内?
染香续道:“晋王两日前抵京,今日特来拜见中宫。”
“晋王?”绮素心内一动,“除了晋王,中宫可还召见过其他人?”
染香摇头:“中宫见过晋王后便一直呆在佛室,不曾见过他人。”
绮素恍然,那少年竟是晋王?她略一沉吟,问道:“可是晋王说了什么话让中宫不悦?”
“晋王执礼甚恭,并没说什么出格的话,”染香轻声道,“不过中宫今日反常倒还真是为了晋王。”
“这是怎么说?”
染香环顾,见四下无人,才轻声将晋王入见中宫的情形说与绮素知道。
☆、骸骨
虽说晋王为淑妃所出,与皇后并无血缘,但皇后到底是名义上的母亲。晋王返京,理当拜见。而皇后身为嫡母,也须表现出慈母的风范,以免落下话柄,引人诟病。是以皇后与晋王的会面倒还说得上是母慈子孝。
晋王行过大礼,皇后便连忙让他起身,又是赐座,又叫人摆上酥乳、杂果等物。久未见面,皇后和晋王说了不少话,也不免问起晋王在北府的生活。晋王便讲了些北府异于西京的风物、习俗,间或提到一些塞北风光。
“这么说,你去过塞外?”皇后饶有兴味的问。
“随郑公出征时去过。”
皇后听了,轻叹一声:“小小年纪出居北府,还要随军出征。这些年真是难为你。”
“为国尽忠是臣的本份。”晋王微微一笑,“这次回京,臣带了一些北府特产之物,请殿下笑纳。”
“费心了。”
晋王微微迟疑,又道:“除了北府土产,臣还带了一件东西……”
“哦?是什么?”
晋王吞吞吐吐道:“回京前,臣差人去石河请回了故皇太孙的骸骨……”
“什么?”皇后面色大变,“你……你做了什么?”
皇后声音颤抖,也不知是惊是怒。
晋王拜在皇后面前,低声道:“殿下容禀:当年兄长随上皇出征,不幸身亡。因战事正紧,上皇就地安葬了兄长。臣感怀兄长,两年前曾遣人赴西戎祭拜。从人扫祭归来,说兄长之墓无人料理,日渐荒抚,难以寻觅。臣想兄长为国捐躯,身后如此凄凉,岂能忍心?臣派人日夜搜寻,终于找到兄长埋骨之处,重新修葺。可西戎终非兄长故乡,所以臣擅作主张,返京前让人起出兄长遗骸,运回京都故土……”
晋王陈情之际,皇后已从震惊中平复下来。她沉默良久,最后摇摇头,凄楚道:“这……罢了……”
晋王低头:“臣长居北府,无人教诲,任性妄为之处,还请殿下责罚。”
“不,你没做错,”皇后惨淡一笑,“至尊即位之初,我就想过迁葬之事。但一来西戎相隔千里,运送不易;二来朝中事务千头万绪,我不忍至尊再添忧烦;三来虑及上皇,怕勾起他伤心旧事,这件事就一直拖了下来。你请回遗骨,倒是了我一桩心事。劳你费心了。”
说罢,她背过身去,好一会才转回来,起身亲自扶起晋王:“起来吧。”
晋王起身时注意到皇后眼圈泛红,便又道:“淑妃早逝,臣视殿下如同生身母亲。只是臣自知身份,未敢亲近,只愿能为殿下效绵薄之力……”
皇后一边领他归座,一边道:“这些年我未尽母职,对你多有亏欠。”
“不,臣在北府常思慕殿下慈恩……”
皇后默默看了他一会,才温和道:“既视我如母,又何须如此生疏?”
晋王沉默片刻,终于低声唤了一声:“母亲。”
皇后见他微微颤抖,不由心软。因淑妃之故,她对晋王不能说没有芥蒂。这次晋王回京,她虽未对皇帝的决定说什么,但心里颇有微词。然此时对着晋王一脸孺慕之情,她又觉实在无法对一个孩子硬起心肠。
良久,皇后才又开言:“迁葬之事可以托付于你么?”
晋王一揖:“儿自当尽力。”
之后晋王见皇后神色疲惫,闲话两句后便拜别了中宫。
“中宫送走晋王之后,就一直呆在佛室。”染香说完皇后与晋王见面的场景后又补充道,“我担心中宫过于忧闷,所以冒昧请小娘子过来。”
绮素点头:“我明白。若有我能做的事,请姊姊一定吩咐。”
得绮素首肯,染香入佛室,片刻后出来:“中宫请小娘子进去。”
绮素进入佛室,见室内一树铜灯。烛火跳动之下,皇后跪在佛前的身影也摇摆不定。
“是绮素吗?”皇后并未回头。
“是。”绮素走近皇后,在她身侧跪下。
“你都听说了?”皇后转过身,让绮素看清了她脸上的泪痕。
绮素略微踌躇,轻声道:“晋王请回遗骨是好事,母亲应高兴才是。”
“是啊,”皇后喃喃,“我该高兴……”
跪了许久的她有些支持不住,慢慢瘫软下来,绮素只得使出全身力气扶着皇后。
“那孩子……终于回来了……”皇后的呜咽轻轻响起。
这句低语包含了一个母亲全部的思念,听在绮素耳里更是无尽的凄苦悲凉。
晋王返京后,深得皇帝重视。先是皇帝命人传话,让晋王在京中多住一阵,不必急于返回北府。皇帝闲时也常召晋王入宫,切磋文墨,父子甚是相得。
晋王相貌堂堂,才学过人,更兼平易近人,体贴入微,很快便获得宫中人的一致赞誉。连一向不太过问宫中事的杜氏也向绮素问起:“听闻宫中对晋王风评甚佳,小娘子可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