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小调旧时光-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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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彻正指挥两个呆傻青年搬装寻呼机的大箱子,老流氓被牧场的小伙子带上楼去看房间,我们也走进楼里。走廊空洞潮湿,但腾给我们住的几间房却明亮宽敞,装修简单但也设备齐全,甚至还有电视机和冰箱。
“电视只能看两个台,这儿地方太偏。冰箱里基本都是肉,啤酒也多得是。”那男人跟上来对我们说。
“改装一下,美国黄|色电影台都能看。”张彻调着电视,信心十足地说。
那男人欣喜道:“你们真是太热情了,不但送科技下乡,还送文化下乡。”
我们分房间安顿好,旅途劳累,睡了个午觉。醒来以后,张彻要爬上屋顶看看。老流氓问:“干嘛?”
“呼叫器得配上寻呼台才能用,选个合适的地方安天线。”
“你还真是技术员。”
我确定老流氓和拉赫玛尼诺夫有勾结,而且这一趟来绝不是做买卖的。哪有来卖呼叫器,却连寻呼台都没考虑的道理?
我无心看着张彻一头热地乱忙活,便叫上动物般的女孩去牧场里看看。我们开上波罗乃兹,在一望无际的草场上飞奔。车轮轧过草面的沙沙声窃窃在耳,风从洞开的车窗里灌进来如歌如咏。
19波罗乃兹远行记(6)
“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飞飞飞飞奔吧。”我踩着油门往地平线上的两处炊烟奔去。大约开了十分钟,前挡风玻璃里出现了一个小村庄。像北方农村常见的小村庄一样,这里由零零落落的几排红砖平房组成,村口摆放着农用机动车、水井、狗、蹲在墙边晒太阳的老头等必备之物。
我把车停下,到村里的供销社去买烟。这里只有两块多钱一包的低档国产烤烟,货架上的可口可乐易拉罐铺满灰尘。
“牛呢牛都在哪儿?”我问供销社老板。
那是一个脑门被产钳夹得又歪又扁、嘴里龅牙绽放的中年男人,他当空挥舞胳膊,含混不清地指着:“那边那边。”
“哪儿哪儿?”我随着他的手摇着头,“明确点儿行么?”
“只要往西北方向走,看见河,再往下游走就能看到了。”
我在供销社门口点上一颗烟,观察了一会儿胡同里零星可见的村民。都是一些风尘仆仆、面相比实际年龄远为苍老的人,脸上带着既麻木且畏天畏地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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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农村都是这个样子。就像所有城市毫无区别一样,所有的农村也像同一原型的翻版。我对村子失去了兴趣,开着车向西北方驶去。
没过多久,果然看到了一条十米见宽的河流。大概是黄河支流的支流,也即孙子辈支流,河里的水不多,处于半干涸状态,而且毫不清澈。
我们沿着河水向下游走去,牛的鸣叫和跺地声渐渐大了起来,盖过了本来就不响亮的水声。果然有好大一群牛,河流的一个拐弯处,牛山牛海,摩肩接踵。牛们无所事事地乱叫乱转,却时刻保持挤在一起。几个农村小伙子骑着毛色斑驳的马,在牛群周围巡视。
“一点也不浪漫,”我对动物般的女孩说,“一点也不像廊桥梦遗里的情景。”
她却看着那无穷无尽的牛,出了半天的神。想来一个普通人,陡然见到那么多的动物,也应该感到震撼。
在回农场办公室的路上,我们果然遇到了拉赫玛尼诺夫。他像一个迷路的旅人一样,将粗呢外套搭在肩上,在草场上低着头行走。听到汽车的声音,他如同早知道我们要来,站住脚向我们挥挥手。
我把车停在他跟前,说:“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二十天前就来了。”他说,“你生病的时候也没去看你,真不好意思,事情太忙啊。”
“听说您最近要走,走到哪儿去?”
“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呗,我的任务就要完成了,不出意外的话,所有的事情将在这个农场上做个了结。三十年前被遗失的魔手已经全被找到,只要异乡人不来骚扰,我便可以带着它们回去了。但我不知道能不能闯过这一关,带走魔手的步骤很复杂,万一出了点差池就会前功尽弃。”
“那么您找到这个牧场,也就是为了躲避异乡人了?”
“正是。他们已经发现了破烂山,那里不能久留。这里地广人稀,他们即使来了我也能立刻察觉。”
想起异乡人夜袭破烂山那天夜里的场景,我仍然感到后怕。我对拉赫玛尼诺夫说:“魔手这东西,您还是赶快带走的好,实在太可怕了,留在人间为害不浅。”
“其实也用不着太害怕,”拉赫玛尼诺夫说,“只要不用在歪门邪道的地方,它对于人类来说只是杰出的音乐才能而已。假如人类失去了魔手,那么音乐这东西也将失去灵魂,变得味如嚼蜡,这才是悲哀的事情。所以我还是决定冒险留下一双魔手,让它为音乐出力。”
“留下一双?假如它落到异乡人手里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只有一双魔手,异乡人的力量不会因此膨胀到无法制服的地步。大不了我再麻烦一次,从他们手里把魔手抢回来,还给人类。毕竟音乐这东西是一种美,人为了美总会做些得不偿失的蠢事。”
“留下的魔手,是黑哥体内的那双么?”
“就是它。我已经告诉了你那个朋友,让他善用魔手,致力于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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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波罗乃兹远行记(7)
“可是黑哥未必认同你这个伟大使命,人家想自杀。”
“那家伙的自杀说起来也真可笑,你放心,他死不了。我倒不是怀疑他自杀的诚意,只不过他患有这个时代人常见的心理病症,也就是强迫症,既想自杀又会感到任何一种自杀方法都不完美,于是只能矛盾地活下去。而且即使他死掉了,魔手也会找到新的宿主,可能是你,可能是别人,依然能在地球上存活下去。”
“对了,”我说,“你说的带走魔手的工作很复杂,将要如何进行?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帮忙,但你愿意的话,可以来目睹全程。大功告成之后,我会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告诉你我究竟是谁,从哪儿来。当然假如涉及到其他人,我也不会多说一句。”他看看动物般的女孩,笑着说。动物般的女孩会心一笑,不置可否。
“然后你就走了?”我忽然感到对眼前这个人恋恋不舍,虽然他给人的感觉过于不真实,并且我连他的底细一无所知。
“然后就再会了。假如有机会,我想我们一定能再会。”
“工作什么时候进行?”
“事不宜迟,明天夜里。成功了我就走,不成功则成仁。”
“那明天夜里见。”
“明天夜里见。”
()
那天晚上,络腮胡子的男人招待我们吃了一头|乳羊,佐以山东名酒“孔府家酿”。大家尽欢而散,我和动物般的女孩勾肩搭背地回到房里,仰面躺在床上。
我问她:“拉赫玛尼诺夫把魔手带走以后,异乡人再找你的麻烦怎么办?他倒一甩手跑了。”
她说:“他告诉过我,会想办法把我保护起来。具体是什么法子我不知道,但钢琴师不会食言。”
“你那么相信他?”
“异乡人既恨他,又敬畏他。钢琴师不会食言。”
“那我也只能相信他。一切顺利,万事大吉,我们应该再喝一杯。”
“睡觉睡觉。”
不知为何她从在草场回来以后就显得疲倦又烦躁,大概是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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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魔手终结与动物般女孩的消失(1)
第二天,张彻一早就和络腮胡子的男人出门去,给牛的脖子挂上呼叫器。呼叫器的工作原理很简单:将呼机的波段调整在一个固定的范围内,确保接收到总台发出的信号,再根据不同类型的信号给牛发出各种指令即可。但要想正常工作,光装上呼叫器、设置好总台是不够的,还需要对牛们进行训练。比如说呼叫器响两声,是让牛们回圈睡觉,响三声是到河边喝水,响五声是找安全的地方避雨,络腮胡子的男人自称是个出色的驯兽师,他告诉我们:
“动物的智商比想像的要高,假如不听指令,不见得是因为它们笨,而是他们认为人类的意图无聊透顶。”
一千头牛,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都挂上呼叫器。遥想二十年前,有多少剃着板寸、蹬着尖头皮鞋的北京糙汉佩戴着这种呼叫器,守着胡同口的公用电话大干市场经济,他们逢人就侃“管儿钢二十车一夜到山西钱到就发货哥们儿有条子建设部咱有人”。
现在都挂牛脖子上了。
张彻和络腮胡子的男人满牧场地追着牛,逮谁给谁发bp机:“戴上吧哥们儿还是大汉显呢,过去三千多还不一定买得着呢。”牛们表情傲慢,无可无不可地挂着那玩意埋头吃草。
一直挂到中午,才挂了两百多个。张彻已经累得不行了,浑身牛屎味,还被一头母牛踢中了肚子,吐了半升白沫。看看天色不早,他不得不停下工作,急着开车进城去买呼叫台的必要设备:发报机、天线和功率放大器。
“你自己开车去好了,我又不懂,免得给你添麻烦。”我把车钥匙给他。开车进城需要往返近两百公里,回来时天肯定黑了,我不想误了给拉赫玛尼诺夫送行。
张彻自己开着车出了牧场,我无所事事地站在院子门口看着秋草。草场犹如一夜愁白的鬓发,已经在绿色之上覆盖了枯黄,平原上的风吹过,方圆十里内似乎回荡着悲鸣。
晚上那顿饭,大家照例喝高了。虽然张彻不在,可老流氓兴致不减,一个劲地灌黑哥喝酒。黑哥闷声闷气地像个无底洞一样,喝了三四瓶三十八度的白酒也不动声色,黑脸上一丝酒红也没泛上来。
“牛逼,哥们儿你太牛逼了,”老流氓语无伦次地说,“是个司局级干部的料。”
黑哥已经喝得机械了,都不用别人劝,咕咚又是一杯进肚。
我和动物般的女孩随便吃了几口羊肉,小杯沾唇地抿着酒,坐等夜色全部降临。老流氓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