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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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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的尔虞我诈。他本来就对空手炒股这种事一直缺乏心理适应,太多的市场机谋与竞争的残忍,让他的良心总是负担着某种重压。他还是老老实实搞他的实业,搞他的产品经营为好,这样活得比较轻松。以他的处世哲学,他是极不忍心以强凌弱,让自己的双手沾上那么多无辜散户的鲜血的。那些散户的悲剧就在于:他们总是打尽最后一颗子弹而壮烈牺牲,却并不知道自己是跟谁在打。

送走了深圳的客人,他请秘书为他重新泡了一杯浓浓的君山银针。他看着林中浮藻般的银针压服着水的热气,显得厚重而又阴沉。这种茶看上去身长叶厚,不易泡开,需要静心等候。秘书又拖进一摄待批的文件,放在宽大的写字台上,他没有动。秘书揣摩着他的脸色,小。已翼翼地汇报了几个下午接到的电话,请示他如何答复。他似听未听,答非所问他说:

“李大功要是回来,马上告诉我。”

“噢,李总还没有回来呢,可能还在和他们一起找吴晓吧。”秘书答道。

吴长天只问这一句话,便又沉默了,秘书不再等什么答复,退了出来。吴长天看着窗外的夕阳,心里在想另一件事,这是比今晚的董事会还要重要得多的头等大事,是关系到他未来的全部安排,关系到他整个事业,也关系到……照他看来也是关系到整个长天集团未来命运的头等大事。

这件事就是:他的身份,长天集团的身份,他和长天集团,算是什么关系。

二十年前他接手吉卫塑料制品厂的时候,这家债务累累的小厂的净资产还是负数。那时候的吉卫,是个谁都不要的死孩子,从财务概念看,已经是个事实上的破产企业,只是当时全国都还没有一家破产的实例操作而已。是他吴长天把这个死孩子弄活,长成了今天的巨人。在社会发展的今天,以实业立身的三大要素恰恰就是当今这个时代三种最吸队的东西:科技、资本和权力!只有这王者的紧密结合,才能产生伟大的业绩。而过去一向被吴长天引为骄傲的,正是他自以为已经拥有了这种结合。长天企业靠科技翻身,靠科技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在而后的二十年中,集团迅速扩张起来的资本,几乎为吴长天想做的任何事提供了坚实的基础。至于权力,难道他没有权力吗?在长天集团说吴长天没权纯粹是一种低级的幽默。他的功劳、气魄、能力和为人,使他在自己的王国里,成了一个毛泽东式的领袖,拥有绝对的权威和崇拜。当他的下属们学着当年林彪“紧跟”毛泽东的口气说:对吴总的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时,当然就不是幽默,而是一种真诚的拥护了。谁也没想到在长天企业二十年发展的今天,吴长天竟突然发觉他的权力,不过是眼前雄伟壮观的一片海市蜃楼,是随着太阳的升沉移动而忽大忽小或有或无的一片倒影罢了。

事情的起因要从八十年代的中期说起,在他以长天为名组建起长天企业的基础公司——长天实业总公司的时候,为了得到吉海经济开发区税收政策的优惠,他把长天实业挂靠在了开发区的财政局。反正财政局每年只收些管理费,并不过问他的经营活动,也不过问他的人财物的调动,企业内一切行为均由他自己做主。尽管长天企业下属的公司和工厂遍布北京、上海、广东和东北很多城市,但他顺理成章地把企业的总部注册在开发区之内,这些年所享受的政策优惠何止千万计。现在,中央决定政府部门一律不能再附属企业,几周前开发区财政局突然跑来和他商量,准备把长天集团的关系转到开发区招商总公司去,当时他愣了半天竟没有说出话来。

长天是他的,政府没投一分钱,是他白手起家平地造楼,一天天拉址起来的,他不需要转到什么把商总公司去,他难道还得有个婆婆来管着他?得有个上级单位来任命他?过几年再安排他体面地退休?当他拿着那一点退休金走出他含辛茹苦亲手建立起来的王国并和它再也没有多大关系的时候,他是一个高尚的伟人,还是一个历史的傻瓜?

是的,他和政府只是挂靠关系,长天企业的发展历程很清楚地说明了这几十亿的资产是如何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但郑百祥说得没错,天下是我们打的,但打天下时我们都忘记了竖起自己的旗帜了。我们自己搞来了贷款,找来了钱,但没有办理任何个人资本投入的手续。所以在法律上,长天企业的每一块砖、每一台机器、每一分钱,都归国有。而你,长天集团的创造者,终将面临一个上级单位来接收财产、考查干部、组织政治学习、进行各种监督。你的每一分钱收入都要如实报告,每一平米住房都要丈量登记, 超过规定要照章退出;用 车、打电话都要实行公费包干的制度, 超支自理等等,等等。但这些都不重要,也许你从接手 吉卫这个碱厂那一天起就从没打算过享受, 重要的 是,长天企业所有经营活动的决策从今以后都要集体讨论,逐级请示;你对企业干部的调配与任免、奖励与处罚,都要受到另一种规则的限制。一切都不能再随机而变,不能迅速及时地自行决定。你不能整天只想着经营和生产、销售和技术,而必须拿出一半以上的精力,做出各种紧跟形势的政治姿态,为自己制造各种思想和行为的面具;你必须阿谀上司,以便在与上级派来的党委书记和副职干部的争权夺利中占据上风;也必须拉拢党羽,以便在稽查大员的印象中拥有“群众基础”;你必须和每一位婆婆,那些一时都难以数清的主管部门——组织部门、宣传部门、计划部门、纪检部门、劳资部门,以及工会、妇联、共青团等等,广结善缘……总之,你已经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企业决策者和指挥者,而只不过是一个需要随时随地观察上级脸色的,惟命是从的,被任命的干部。

这一切结果都出自同一个原因,那就是,长天的资产,在法律上,不是你的。

吴长天是从这种体制中走出来的人,他已经很难再习惯它的特点和规则。他想,如果他从此无权再决定什么的话,甚至还要和上级派来掺沙子的书记和副手在来来往往的内耗中消磨精力的话,那他就完了,长天集团也就完了。

他似乎必须马上行动,来捍卫自己的胜利果实。开始,他策划了一个将集团进一步股份化的方案:除了将长天实业股份公司的执股权大批转售外,再把集团内其他几个骨干企业也对外招资纳股,办成由多家股东组成的有限责任公司,以增加这些公司的社会性色彩,摆脱什么招商总公司对长天集团的独家控制。但这个方案操作起来十分复杂,而且需要时间。而且,说到底仍然没有他个人的股份。这些年他虽然拥有公司的一切权力,却从来没有在个人发财致富方面动过什么脑筋,他的清廉是上下公认的。公司的财务、审计和各种人财物的收付往来,也完全是照章办事\从严控制、公平公开的。像云南红塔集团的话时健那样穷凶极恶地中饱私囊,他想都没有想过。一来,是他品性不齿于此;二来,也许是他没有想到某年某月某日会有一家国营的招商总公司从天而降,突然凌驾在他的头上,成了他的资产的法定主人。现在存在他个人银行户头下的,仅仅是他的亡妻去世前卖掉她自己辛辛苦苦办的那家很不错的服装厂所得的八百多万块钱。这钱在情理上说,应该属于他们的独生儿子吴晓,这是他母亲最后留给他的一份遗产。吴长天本来以为这并不算是一笔大钱,他本来以为到他闭眼的时候,他留给儿子的,将是一个市值几十亿甚至上百亿的庞大家产。他过去一直忧心忡忡的,是儿子突然在某一天不知怎么迷上了一只萨克斯管,从此听不进他的任何诱导和规劝,对学习企业管理失去了全部的兴趣,能不能子承父业几乎成了这几年父子之间争争吵吵的主要内容。一年前吴晓在事先不征求意见也不通知的情况下,突然从工业大学退学参加了一支只能在酒吧里吹吹打打的小资产阶级格调的乐队,父子之间的冲突几乎到了沸点。吴长天可以在企业界叱咤风云,指挥千军万马,惟独管不了自己的儿子,尤其是在他母亲病逝之后,他对儿子的心,就怎么也硬不起来了。

他曾经仔细梳理过自己的想法,他自认为自己并未有一丝封建农民的意识,非要给子孙留下什么金银财宝、田产屋舍才能闭眼。他现在在各地住的几处房子,和公司的其他财产一样,都没有办理过向个人过户的手续,在职时可住,退休时要交。

他也从未给过儿子的乐队一分钱的帮助,——除了痛恨这个抢走了他儿子的乐队之外,他在观念上也不主张儿子在事业方面不劳而获,坐享父母的菏泽,因为那样对他的成长反而不利。他现在想方设法避免使公司回到国有体制上去,也不光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公司里那几个多年跟着他风雨同舟的弟兄。他不能让大家脱下干部装赤条条地下了海,闯过惊涛骇浪之后又赤条条地上岸穿回那身;日衣服,那样的话又何必死去活来地滚这一身水呢。

在他这次回北京以前,他在吉海特意把市委书记梅启良和他的夫人,一起约出来吃了一顿饭。他和梅启良一家人都很熟,席间可以用闲话闲说的方式,从他今后的发展战略谈起,慢慢把话题绕到长天集团关系挂靠的问题上来。梅启良是吉海市的老人,吴长天从环卫局辞职下海的时候,他是市工交党委的宣传部长,和吴长天的年龄、级别,都差不多。对吴长天下海办厂以及后来长天企业在开发区财政局挂靠的大致过程,都还清楚。这些年,长天集团在吉海是数一数二的利税大户,吴长天又与梅启良个人的私交不错,所以梅启良对长天集团在吉海的事情还是比较支持的。那天在餐桌上谈到长天集团的归属,梅启良倒是非常开明的态度。

“‘首先要听你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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