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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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仪神色一紧。
他却笑道:“你已经很美了,不需要这些钗环水粉。”
“是么。”婉仪轻颤。她执起妆台上一根玉簪,眸色执拗而锋利。“我听太子哥哥说,你找他要了那支月宛琉璃簪,本来还以为你会送给我呢。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白弈走上前去,轻抚她的长发,透过铜镜看她的眼睛,又道:“婉仪,你是聪明的姑娘,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了。多余的,不要做。”
“啪”得一声,婉仪掌中那玉簪应声而断。她紧紧捏着,骨节泛白,猛回身,却见白弈已至门畔。“你……你又去哪儿?”她追问,嗓音发紧。
“明日一大早要送阿鸾上京,好歹要做些准备。贵主早些安歇罢,不必等臣。”白弈优雅微笑,颔首施一礼,转身离去。
婉仪眼睁睁看着他远去背影,眼眶由不得酸胀。
她本以为她懂,到头来却忽然发现,原来,她根本不懂。这个男人,她从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可是她……
她倔强地仰面,将泪水生生全逼回去,狠狠将掌中断碎的玉簪扔进妆奁。
天朝凤和元年五月,墨鸾坐在车上,遥遥望着愈来愈远的凤阳城,直到那些熟悉的往昔终于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灰色,下意识地,抓紧了白弈的手。
离别一路,她望着他,幻想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便能,永不分离。
卷二 寒潭凄恻九重悲
鸾说·迷局
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一个人,又一个人,她,她们,用一腔鲜红荼蘼对我说:
在这个地方,仇恨,权力,比爱,重要千万倍。
那些为爱而生的人们呵,竟只能为爱而死,不得活。
她们坠了下去,滚落在那无尽赤炼之中,悲呼彻天。
我只得眼睁睁看着。
我多想转身逃开去。
我问他,一遍又一遍地问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送来这里?
然而,却在潸然刹那,从自己的眼泪里看见湮灭的谜局。
原来是我。
生于此,长于彼,又还于此,或许,也将终于此。
原来,我本就是,逃不出去的。
——墨鸾
章一九 入九重
穿过永安门、虞化门、丹凤门,绕过含章殿、紫宸殿,沿着幽幽太液池畔一路往西,远远已可瞧见庆慈殿威严辉煌的梁影。
前面带路的女官稳步徐徐,身后两个青衫宫女身姿款款,举手投足,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的。
墨鸾看在眼中,暗自紧绷。
谢夫人略回首,冲她点头微笑。
她心中一暖,这才稍稍安定。
不知觉,又想起初到帝都时,谢夫人抚着她乌黑长发,亲手替她梳髻插簪,似有泪落。谢夫人叹道:“好孩子,戴好这支簪,你母亲她……她会护佑你的。”
她闻之怔忡良久,懵懂不明。
忽然,一个清脆嗓音打断她思路。“夫人、贵主请随小人来。皇太后殿下、皇后殿下与德妃主已久候了。”
墨鸾抬头,见个青衫小童躬在面前,模样看不大清,嗓音却甚是出众,犹如莺啼。这小童作的是内侍装扮。这天阙九重之中,即便是内侍,也有如此秀雅。墨鸾由不得肃然紧张,一面跟在谢夫人身后,步上白玉工雕的台阶,先在殿门外拜过,入得鬼梁大殿,再拜。
“自家人,不必这么拘礼。”一个老妇道,声露慈威。
墨鸾尚不敢抬头,兀自揣测那便是当今太后了,又听见谢夫人向皇后和谢德妃问礼,听见她们姊妹相称的寒暄。德妃原是夫人的亲姊,替今上育有一子,便是汉王乾。而皇后,却是太子晗和婉仪公主生母。
“阿鸾,便上来让皇太后殿下、皇后殿下与妃主瞧一瞧。”谢夫人如是唤道。
墨鸾依言颔首上前,又行一次礼,这才缓缓抬头。
这次,终于看清那三个高高在上的贵妇。太后的凤冠银丝,皇后的雍容慈厚,德妃的端庄淑仪,最终落在眼里的,却是三双同样的眸子。墨鸾暗自一惊,慌忙忙又低下头去。
这三双眼,竟是那样毫无二致的深,外热,里凉。
“你们白家倒真是奇巧。这样好的女儿,藏得连个音信也没有。若不是婉仪,还不知你们打算要藏到什么时候呢。”太后如是笑说,一双眼却紧盯着墨鸾,上下打量,眸光欲渐锐利。
忽然,太后眼神一震,紧紧落在墨鸾髻上那一支青翠碧玉簪上,朱唇颤抖,张口似想问些什么。
谢夫人却适时笑道:“这丫头出生时让仙家算过一卦,说她及笄前不可现世,否则便有大凶之灾祸及旁人,故而一直养在凤阳,不敢让她出来害人。太后殿下的恩典、贵主的仁心美意,只怕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福薄,承不起。”
太后静一瞬,唇角微扬。“你们白家的女儿还有什么承不起的。又是德妃的亲外甥女儿。”说着,她便向德妃道:“德妃,你觉得如何?”
德妃优雅应道:“我倒是喜欢的紧,何况还是亲上作亲。可说到底,怕是还要等九郎自己定夺的。母后是看着九郎长大的,这孩子倔得跟牛一样。”
她们是在谋划汉王乾的婚事。汉王李乾乃今上幼子,年方十七,迄今尚未婚配。
墨鸾心惊,由不得想起白弈,顿时,心颤成哀。
她正神思恍惚,猛然,却听殿外笑声爽朗。“皇祖母,看孙儿给您带了什么来?”一个玉带金冠的俊秀少年三两步冲进殿来,一手挽着张弓,另一手还拎着三只好肥壮的野兔,笑嘻嘻道:“孙儿知道皇祖母喜欢炖兔肉,特意亲手猎了。瞧,这还活蹦着呢!”好似应证,那几只野兔无声地蹬着腿,俨然待烹惨像。
“九郎。”德妃拧眉嗔道。“像什么话,这样就闯进来。多大的人了。”
原来他便是汉王李乾。墨鸾闻声,下意识向后缩了一缩。
李乾听了母亲斥责,顽皮吐了吐舌头,连忙将长弓野兔都交给宫人撤下,规规矩矩向太后、皇后行了礼,又拜见过母亲,而后,抬头灿烂一笑。
太后用下巴指了指墨鸾,对汉王乾道:“这是你姨母家的表妹,今日起便留在内廷陪我,你也去认一认。”
墨鸾忙福身施礼道:“见过汉王殿下。”
李乾对谢夫人笑道:“姨母,这样好的表妹怎么我从没见过,也未曾听姨母提起呢。”
他倒是一副似乎热络的模样。墨鸾心中一寂,忍不住又往后缩了半寸。
太后见状微笑,缓道:“小九,太液池上的荷花开得盛了,你同文安一起去,给皇祖母寻两朵细嫩的回来插髻。”
李乾乖巧应声,便喊墨鸾同去。
墨鸾尚自踟蹰,却见谢夫人微微蹙眉,冲她点头,瞬息无奈,却也只能躬身告退,随了李乾出殿去。
未曾想,才出庆慈殿,那汉王李乾却忽然刷得变了一张脸,人也一下弹开三丈远。“贵主莫怪小王出言不逊,但即便你有母妃和姨母撑腰,我也不会娶你的。”他板起脸来,一本正经模样。
墨鸾略微一愣,旋即反而微笑起来。
她忽然笑了,李乾一时惊诧,盯着她看了半晌,闷声道:“我虽无心叫你难堪,但你也不必这样吧。其实不做这个汉王妃是好事儿,你何必如此难过。”
“大王何以觉得儿家是难过?”墨鸾奇道。
李乾嘀咕道:“在你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啦,但她们好歹都还会哭呢。你却还笑,我怕你是给气糊涂啦!”
他一副理所应该的模样,墨鸾见了愈发失笑。“大王尽可放心。”她略理披帛,轻道,“大王不愿娶,儿也不愿嫁,故而开怀罢了。”
李乾呆了半晌,忽然醒过神来。“那可好极!”他拍手乐了,“那我便走了。回头你告诉姨母你不嫁,姨母肯定舍不得逼你。”说完,他竟真个转身就跑。
墨鸾被他留在原地,忽然孤身一人,惊异万分。
这算是遇着了贵人?还是遇着了一个怪人?她由不得苦笑,一时竟有些无措。诺大皇宫,人生地不熟,又不好立刻独自返回庆慈殿。她静了一会儿,想起临行太后吩咐是要去太液池折两朵新荷。想来只是个幌子,诚心编派她与汉王同去。但无论如何,她便去寻来,总有借口交差。
她如是想着,独自一人往太液池畔走去。
太液池波澜不惊,间或有燕儿揽徐风掠过,扯动杨柳一片。湖风微醺,拂动她缕缕额发。不似凤鸣湖的秀丽,却多了几许大气天成。
她由不得在湖畔站下来,不忍又想起皖州种种,凤鸣湖畔,春风和煦。她想起白弈,想起离别前刻,她在车辇上回首,穿过宏伟雄壮的永安门,看见他伫立的身影越来越小。他脸上的表情模糊又清晰,她真恨不能跳下车去。
宫墙深深,一朝进来,也不知几时才再能出去。
白弈对她说,此行太后召她入宫,一则是为试探白氏,旨在投石问路,要看白氏是否还听命于皇族,另一则,却是要将她禁为质子。
“我会安排人照应你,你千万诸事小心,只需忍耐一阵,我很快便设法接你回来。”抱别时,他如是在她耳畔低语。
想起这温柔许诺,她轻叹一声,略略心定。
湖上新荷醉卧,远望,静如处子,美不胜收。只是,远得触不可及。
她立在湖畔,望着那清荷,怔怔出神。
忽然,有风拂面。她下意识微微阖目,抬手轻掩眉侧,再睁眼时,却险些呼出声来。
面前,两株娇嫩荷花,还挂着水珠,阳光下晶莹润泽。
她惊得后退两步,却见一个瘦削男子站在面前,黑衣乌发,一双眼,明若星辰,手上拿的,正是那两株出露新荷。
但却也只得见那一双眼。
他戴一张漆黑面具,样貌不明。
惊愕之下,由不得呆了,怔怔中,却是那人将两株荷花交与她,又在她掌心写下一个“白”字。
莫非,是哥哥手下之人……
墨鸾又是一惊,反而定下心来,静了一瞬,柔声问道:“多谢大哥。敢问——”
她尚未说完,那黑衣男子已应道:“属下艮戊。”
艮戊。这样的名字,大抵也只是个代号罢。墨鸾微叹。她隐约知道,白弈身旁有那么几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将,身手非凡,轻易不示人,便像暗夜中的影子一般。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