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孤儿-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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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之低着头,默不作声。下面大臣交头接耳:莫非此人华而不实,并无实才?
商晟蹙眉,侍臣察颜观色,喝道:“陛下问话,因何不答?”
倾之心中早有计议,毫不惊慌,叩首道:“草民有罪。”
商晟不解,沉声问他,“你有何罪?”
“欺君之罪。”倾之一言引得殿上一片哗然,幸而左都闲居在家,不曾在场,否则真要被他吓出汗来。反是商晟,他倒笑了,问道:“如何欺君?”
倾之答道:“赵青并非草民真名实姓,是故草民罪犯欺君。”
商晟回想起来,当日滟波殿晚宴,韩夜挑中赵青与他比剑,季妩问他姓名,他回说“赵青”,傲参在场,并无异议,可见他在渤瀛侯府用的也是化名。穷则隐姓埋名,达而光宗耀祖,商晟非但不计较,反增了兴趣,问道:“那你的本名?”
倾之缓缓抬起头,双眸平静无波,一字一顿、清清朗朗道:“花、倾、之。”
花姓,前朝锦都王室之姓!
倾之,已故锦都王花少钧次子之名!!
十一年,他第一次当众说出自己的姓名,在帝国最威严的大殿上,在至高无上掌控生杀予夺的帝君前,用他的无畏嘲笑他的怯懦,用他的生命挑战他的君威。
殿上鸦雀无声,或许还有人记得,十年前的登基大典上凤都殿下只身行刺,死无全尸,那时他尚有剑,而眼前的锦都遗孤手无寸铁,跪在必欲斩草除根的仇人面前,虽未见拼死一搏之心,却又绝非臣服。敢于狂放、敢于蔑视,他凭的是什么?难道他不怕死?
白衣如雪,俊颜如玉,如今朝中已少有人一睹过二十年前锦都王的风采,但商晟还记得花少钧总是一派云淡风轻,带着温和的笑容,即使是死在雪谣怀里的时候。那样一个人,他有如兰如竹的气质,却缺少如松如柏的筋骨,他合该死在常熙手中,却不该带走雪谣——他从不想让她死,他从来想用一切弥补她的后半生,可他的妹妹却为了花少钧不肯领哥哥的情!
商晟脸上阴云密布,“你可知罪!”他不知道,他的愤怒实是迁怒。
“何罪之有?”轮到倾之反问。
商晟紧绷的眉结倏地失力弹开:他那一问被感情所牵,问的极不理智!
花少钧无罪,花倾之更无罪。
花少钧之所以必须死是因为他是商晟夺权路上的障碍,花倾之之所以应该死是因为他是花少钧的儿子。然而商晟并不能如此承认,否则就是坐实了自己得位不正。他可以背后指使为杀花倾之不惜枉杀一万,却不能在天下人面前无惧人言地杀死真正的花倾之。敌明我暗通常有利,但花倾之的精明之处却是化暗为明!
商晟回答不出,众大臣心知肚明、缄口不言,朝上一时冷了场。倾之顿首道:“先父之罪乃是‘谋逆’,然而常氏无道,天怒人怨,先父顺应民心,何罪之有?若先父谋逆,难道陛下代天伐罪也是谋逆?倾之万死不敢苟同。”再拜道,“昏主暴君,人人得而诛之,所不同者,唯天命不在锦都,而在陛下!”
花少钧谋逆则陛下谋逆,陛下有功于天下则花少钧亦无罪,又捎带“捧”了陛下即位乃是人心所向、天命所归——左相蒙百无意味深长地看了倾之一眼:后生可畏啊。活动活动一身肥肉,蒙左相事不关己,端看好戏。
商晟脸部线条绷紧,直直地盯着花倾之——他到底意欲何为?如要复仇,他大可继续隐姓埋名,潜伏君侧,伺机而动,但他却坦白身世,难道不知道即使他不杀他,却也可以不用他、不近他?如不为复仇,他又因何而来?
“有人说,”刻意停顿,“是朕杀了锦都王。”
压抑的杀气,蠢蠢欲动。众人听在耳中,“咚咚”两声,心头擂鼓。倾之有备而来,泰然道:“花倾之只知常熙杀我父,陛下除暴君,流言蜚语,安可信尔?”
静默。煌煌大殿仿佛只有商晟与花倾之对视。
倾之沉着气,什么也不想,因为所有的可能都已在他计算之中;而商晟心中却是杀与不杀的角力——紧扣扶手的手指指节泛白:他不能杀他,遗天下人以口实,可不杀他,他又怎能安睡!
“哥哥……”恍惚间仿佛天籁传来了声音——商晟猛地心头一震:佑儿死的那天他去了八风台,看见许许多多风车,想起往事,想起雪谣……
“啪”、“啪”、“啪”。
商晟缓而有力的击掌声打破了窒息的沉默,他爽然赞道:“说得好!朕方才是有意考校你的勇气,左都诚不吾欺!”又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面面相觑,揣测不透帝君的心思。左都赋闲在家,韩嚭南郊训兵,狐韧为母奔丧,朝中只剩蒙百无一个主心骨,大家纷纷向左相投去求助的目光:丞相大人,您倒是表个态呀!
蒙百无整冠肃容,耸了耸肥硕的身体,持笏击掌。随之附和之声一片。
倾之暗松了口气,才觉手心已经湿透。
附和声一起,商晟却忽的变了脸色,他振衣起身,退至后朝,将一殿朝臣晾在了殿上。击掌声稀稀落落地止住,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没趣——陛下不能说,心里的不痛快却是一定的。于是三三两两一团和气地结伴闲聊,谁也没理会还跪在殿上的倾之。倾之也着实不是矫情的人,朝上望了望空空的御座,心中倒数:十数之内,必有诏旨。
果不其然,侍臣从后殿转了出来,传旨道:“戌正浮光殿赐宴,陛下与众臣同乐,特准花倾之赴宴。谢恩——”
准备散朝回家的大臣们还在发愣,倒是倾之借着跪坐的姿势先谢了恩,撩襟起身,潇洒离去:智者多虑,看不透他的人,商晟不会罢休。
步出大殿,夏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倾之轻攥右手,眯起眼睛抬头看天:廊檐前,花影下,初尘用朱砂在掌心写下“安”字,十指交扣,印在他的手心……
迎面拾级而上的云翼卫统领乐昶看见陌生人本能的以手按剑,却旋即想起今日陛下要召见一个叫赵青的青年,想必是他,便对倾之点头一笑,没有多言,错肩而过;倾之有那么片刻的失神:他入宫半日,见了不少人,他们都不同,却又都相同——同样的带着面具,即使笑和热情也隔了距离。但那人不同,他的温和仿佛从一人的掌心传到另一人的掌心,真实得好像幼年时拉着哥哥的手。
……
殿上回过神来的大臣们心下哀叹:人道是玉液琼浆、佳肴珍馐,谁知道宫里的羹汤不好吃,也不白吃——宴请是幌子,实是朝务的延续,尤其是那些朝上不便说、不能说却又极想办的事,于是不得不揣测上意,猜来猜去猜白头。而花倾之一事尤为棘手——除了是锦都王花少钧之子,他的母亲却是陛下唯一的妹妹!
散朝之后有人请教蒙百无,“蒙大人,您说陛下对花倾之究竟是什么态度?”
蒙百无体胖,脸上的肉将眼睛挤成细缝,不笑也似眯着笑眼,真笑起来,连黑色的瞳孔也几乎看不见了。他慢悠悠道:“不如开局做赌,诸位押杀还是不杀?”
那人道:“蒙大人玩笑了,满朝文武唯您马首是瞻呢。”
“是啊是啊。”周围又聚了些人。
蒙百无抻抻衣袖,轻咳两声,正容道:“疏不间亲。”倒背着堪堪能拉在一起的双手将一干同僚抛在身后,径自出了大殿。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悼念舟曲遇难同胞,故今晚提前更新,明天就没有更新了,后天恢复。
拉拢
【章三】拉拢
云池宫消息灵通,日曜殿上发生的事不消一刻便传入季妩耳中。季妩且惊且喜,却也犹豫起来:花倾之是否知悉当年实情?所来钰京,又是因何?
“宣他来云池宫,立刻。”季妩道。
炜却劝她,“娘娘,陛下态度未明,我们是不是再等等?”
季妩摇头,“我不知道花倾之知道些什么,但我不希望他知道的那些对陛下不利;我也不知道花倾之因何而来,但我希望不是为了复仇。你去吧,宣他来,我要亲自问他。”
炜皱起眉头,没有动弹,而是从怀里掏出丝帕轻拂香炉,令香气散开,抬睫觑一眼季妩,心道她瞎操心:陛下逼死亲妹,和锦都结的仇,凭什么要你善后?
季妩笑笑,从发上摘下玉簪,翻过炜的手放在她掌心,收拢五指,令她握紧。“这簪是陛下送的,雪谣也有一模一样的一支,你拿给花倾之,此人若能用,我还是想用的。”稍顿,凝视道,“他身上流着一半商氏的血,陛下无嗣,帝国无储。”
炜看着季妩的眼睛,那一向清净平和的眸中闪耀的光彩忽的惊艳了她,也令她恍然大悟:花倾之是陛下唯一的血亲,却也与陛下有着难解的恩怨。他与陛下有嫌隙,不会走得太近,所以有可能成为云池宫的人;陛下忌讳他的身份,不予重用,花倾之要入仕就须寻靠山,所以有必要成为云池宫的人。娘娘收拢人才,以为己用,花倾之平步青云,闻达天下,各取所需,各得其所——当然一切的前提是陛下愿意维持一种微妙的关系,不动杀机——然而季妩以为在商晟无后之前,不会再让商氏的血轻易地流了,哪怕花倾之身上只有一半。
“娘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帝都之内有两座宫殿保持了玄都王宫时的旧称,一座是商晟与季妩的云池宫,另一座是琼华公主商莹的雪阿宫。钰京不似丈雪城一年有七八个月都在下雪,然而雪阿宫却是一座名副其实覆“雪”如阿的宫殿——早春梨花如雪,四月槐树挂银,琼花玉树,栀子馨香,秋有白菊,冬有素梅,又有玉簪、水仙、茉莉、白莲、白桑,白色山茶、牡丹、鸢尾等,清风拂过,白浪白珠。
一身粉金桃红色装扮的琼华公主立于白色花间,浓丽卓华。
“你说这个赵青原是我姑母的儿子,是父皇的外甥?”托花的手一紧。
“是,公主。”侍卫答道,“他本名花倾之。”
“听说他的父亲是被父皇害死的,”琼华转身,问道,“是真是假?”
侍卫垂首看着折断的花枝,恭谨回道:“属下不知,不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