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孤儿-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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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了四百年,只为见你一面,你终于来了……”那么一笑,风雪都近不得她身,只绕她周身回旋。
倾之知道:他不是烨滥王,不是她等的人。
凝望良久,她长长舒了口气,似是放下了一切负累,笑着说:“能与王上相知相爱,娆煌生而无憾,死而无悔!”纵身一跃,抛下所有的悲伤,带着寂灭的决绝——前尘往事在下坠的疾风中灰飞烟灭。泪水风干。
“王,死生契阔,莫忘莫失……”
“莫忘莫失……”
“不!”倾之大喊——他所有冷静和理智在她跳下山崖的那一刻轰然崩溃,或许她太像初尘了,像到让他不能自已——他伸出手,想接住她,却只接到一片枯萎的花瓣。花瓣扎进他的掌心,生了根,汲取了他的鲜血,瞬间红艳夺目。
……
倾之低“啊”一声醒来,已是浑身冷汗。手心尚有余痛,竟不是梦吗?
他轻轻抬起右手,举到面前,盯着掌心愣了一会儿,不由失笑:原来是他被梦魇住,挣扎着想要醒来,双拳握紧,指甲陷进手心,竟将自己掐伤了。侧头看看睡在他右侧的去罹,忽而冒出个顽皮的念头:幸好他抓的是自己,不是别人——嘴角掀起个淘气的弧度。打个哈欠,夜色尚深。
“莫忘莫失……”
“莫忘莫失……”
一闭上眼睛,耳边萦绕的是娆煌的话,面前浮现的是酷似初尘的脸,有些懊恼地睁开眼,望着帐顶,心想:这一夜,怕是无法入睡了。
既无睡意,倾之便悄悄起身,出了营帐,抬头望一眼夜幕,黑暗中泛着带煞的红光。避过巡夜的士兵,偷跑到营边的树林,找个高高的树杈躺下。
不由攥了攥右手,琢磨着这梦的蹊跷。他向来不信鬼神,自然不会认为那是娆煌的魂魄——若她真是娆煌,又怎么会糊里糊涂的将他误认为烨滥王?想来是因他日间提及烨滥旧事,才会夜有所梦吧。至于娆煌因何与初尘相貌酷似,恐怕是……,倾之叹了口气:太想她了……
“骥儿,你怨为父吗?”
“孩儿不敢。”
倾之一惊:那声音分明是左都和左骥。
左都父子一前一后进了林子,左都站定,回身对左骥道:“这里不是大营,没有外人,也没有元帅和先锋,我只是你的父亲。”
左骥拧眉注视着父亲的眼睛,最后低下头去,问道:“今日中军大帐,若不是赵青求情,不是他建议将这一千二百人编为千人死士,戴罪立功,父亲是不是真的会杀我以正军法,孩儿是不是早已人头落地?”那口气显然是伤心委屈的。
左都叹了口气,“如此说来,你是怨恨父亲了?”左骥不语。左都却忽笑了起来,拍拍左骥,“傻孩子,没有赵青求情,就不会有别人求情吗?”
“父亲的意思是……”一丝喜悦和期待。
左都笑得愈加健爽,问道:“你真把父亲当成泥古不化,不知变通的老顽固吗?军威当立,自己儿子的性命就不重要了?”这个小儿子呀,叫他说什么好。
左骥终于回过味儿来,傻笑了两声,“父亲早就想好如何救我了?”
左都摇头,叹道:“不是为父想到的,而是陛下想到的。”
“陛下?”左骥不解,“纵使陛下睿谋神断,可也不会算到我首战必败吧?”
左都呵呵一笑,“不是陛下料到你会战败,而是三十年前……”他神情倏然一黯,“三十年前,为父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铸下大错。”
“父亲也打过败仗?”话一出口,左骥立刻否定,“不会。陛下常赞父亲百战百胜,几十年攻城略地大小战役从未败过。”
左都举目远望,“不错,为父是从没吃过败仗,但那个错误却差点造成了不可挽救的后果,比一场败仗要可怕得多。”他深吸了口气,似是三十年的时间都不足以消磨心中余悸。左都回身看着儿子,问他,“骥儿,你想听吗?”
“嗯。”左骥用力地点了点头。
左都长叹,闭目良久才道:“三十年前,陛下还是玄都王,那是我们第一次出征攻打九狄,战前陛下做好了部署,将大军分为左右两路夹攻敌人。陛下亲率左军,我带领右军。不料途中突降大雪,右军失道,困于深山。当我率右军赶到时才知陛下所率左军与九狄主力正面交锋,相持半月,伤亡惨重。而陛下身中流矢,大夫说……”左都咬牙,“说那箭偏过心脏只有一指。”
左骥心惊:那个从他记事起就高高在上有如神明的君主也受过伤吗?甚至几乎被夺了性命?“我听人说陛下有上天护佑,身经百战却从未受过伤。”
左都笑了笑——苦笑,“那次除外,也只有那一次,陛下受了伤。”他至今都不敢想象,若那箭没有偏出一指,若商晟死了呢?他该怎么办?
“后来呢?”左骥问。
“右军贻误军机,使左军受挫,累陛下受伤,我为右将军,罪莫大焉。那时我是抱着必死之心去向陛下请罪的,我在帐外跪了一夜,越等越忐忑,直到天明才有一道旨意——陛下命我组织五千死士,要我率军破敌,如不能胜,提头来见。”
“那必是父亲出奇兵,以少胜多,将功赎过了。”左骥笑道。
“不错。”他只有五千人,却取得了完胜,如果没有“失道”在前,那该是大书特书的一笔,也足够当年二十出头的左都沾沾自喜。然而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都没有一丝喜悦,只有左都知道,当他拼杀到几近疯魔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商晟报那一箭之仇!
“后来我才知道,我在帐外跪了一夜,陛下在帐内捂着胸口坐了一夜,他不睡,是因为他要想出个法子救我……”讲到此处,左都声音嘶哑,眼眶也湿润了。
左骥上前扶了父亲,“陛下待父亲确实恩重,可这些年……”
左都厉喝,“不得胡言!”
左骥立即缄口,低下头去。
左都拍拍儿子的手,叹道:“你说的也不错,陛下这些年是有意打压左家,不过帝王之术历来如此,即便我曾与他亲如兄弟,出生入死,那些都是从前了,再恃宠恃功,就是不识时务。如今我们唯有为陛下尽忠而已。明白吗?”
左骥点头,左都又道:“将你编入千狼曲,只是暂时全你性命,能不能立功,甚至能不能保命,还要看你的造化。这也是我将赵青等三人留你调遣的原因。 尤其赵青,他小小年纪,不但武艺超群、以一敌百,更难得的是他竟能与当年的陛下有同样的心思,此人非池中之物。”顿了顿,拧眉,“不过……”
“父亲仍不放心他们的身份?”
“骥儿,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他们……”,略一踟蹰,“是孤儿。”
左都摇头,“那你焉知道他们不是凤都颜氏的孤儿?”
左骥大惊,问道:“既然父亲有这样的担忧,为什么还将他们留下?”
左都笑了笑,“我要观察观察,也要你观察观察。骥儿,左家不能只依靠为父和你二叔,你大了,要学着用你的眼,你的心,识人才,辨是非。”
左骥抱拳,认认真真地行了个军礼,“父亲教诲,孩儿谨记!”
“好好好,”左都满目慈爱,揽过儿子的肩头,“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倾之目送左都父子离去,一时百感交集:对左都父子,他是羡慕的;对商晟早年的作为,平心而论,他说不出“不”字;但他现在首要做的,是打消左都对他的疑虑。环顾四野漆黑,轻笑一声:如此良夜,正好放火。
浓烟滚滚,百里可见,火,似要将这红得近乎妖媚的夜烧尽。
“起火了,起火了!”军营之内一片骚乱。
左都刚刚入睡,被帐外嘈杂的呼叫声脚步声惊醒,闻听起火,他猛地从床上弹起,险些没有坐稳,心中暗道:不好,粮草!
“父亲。”冲入帐中的是左都长子左骐,次子左骥。
“出了什么事?”左都急问。
左骐一边取来铠甲与弟弟一同服侍父亲披甲,一边道:“西边起火了。”
左都一把推开两个儿子,“快去,粮草要紧!”这个时候还披什么甲!
“是。”左骐、左骥不敢不从,交换了下眼色,退出大帐,却差点与掀帐而入的倾之撞在一起。“赵青?”两人异口同声。
倾之对两位少将军微一笑点头,进得大帐,施施然一丝不苟地对元帅左都行了礼,道:“元帅不必派人去看了,火是我放的。”
“赵青,你……”左骥不敢相信:难道真是他引狼入室?
倾之却笑,“左大哥别急,我只不过是烧了西边一片树林而已。”
“你……”左骥疑惑,“这是何意?”
“元帅以为呢?”倾之不答左骥,反问左都。
左都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从第一眼他就觉得他眉宇间肖似一人,尤其是眼神——那种带着微笑、张扬、年轻、自信和亲和力的,令朋友倾心接近却可以让敌人死无全尸,死得连灰都不剩的眼神——那曾经是商晟的眼神。
左都自幼与商晟交好,这几十年商晟的变化他全都看在眼里。他清晰地记得自从商晟开始谋夺天下,眼神便愈来愈冷,有时冷得连他这少时好友都恨不能远远躲开。直到商晟登基称帝,眼眸里才再次焕发出笑意,然而已与当年大不相同。那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笑,是均衡势力游刃有余的笑,那笑不一定是真心,也不一定不是真心,那笑让他依稀找回了三十多年前的影子,却让他在清醒过来后毛骨悚然——一次次的提醒自己,他已不是当年的商晟,他对他,只能仰望。
左都不曾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这样的眼神——在另一个人身上。
这时营中众将已集合在中军帐外求见元帅,左都笑了笑,已是放松下来,对长子道:“左骐,你去帐外安抚众将,另外,放出风去,就说,”笑,“粮草被烧。”
“是。”左骐抱拳领命。
“还有,”左都又道,“从今夜起,你亲自督粮,不得有误。”
左骐皱了皱眉头,心下不豫:就这样被父亲“贬”去督粮了?
对儿子的犹豫,左都不满地“嗯”了一声。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