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孤儿-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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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快乐O(∩_∩)O~
生子
【章五】生子
山中竹屋,女子一手扶墙,一手托着肚腹,缓缓行走。算时日已快临盆,这些天时常下腹疼痛,她记得大嫂嘱咐过的话,要多走走,生的时候才能顺当。屋里的陈设十分简陋,一张竹床,竹桌竹椅,再无其他。没有太多凭仗,她只能扶着墙走。每当痛感袭来,她就一手抱着肚子缩起身子,减缓疼痛,另一只手则抓着竹子和茅草扎成的墙壁以维持站立——这样的墙壁能承担多少重量,她心里没数,不敢实实在在地靠上去。她屏住呼吸,手指抠进墙壁,指缝里细嫩的皮肤被茅草竹刺扎得伤痕累累,不过比起欲裂的腹痛,她实在愿意用手上的伤分散注意。
她从不喊疼,因为在这深山茂林里没有人会听她喊疼,婆婆只会说“是女人都要经历这样的痛苦”。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娇贵。可今天她实在痛得不行,外面下着小雪,她却全身被汗湿透。强忍着一步步挪回床边,扶着腰小心翼翼地坐下,揉着腹部调节呼吸。疼一阵,松一阵,可疼痛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强烈,她心里有些发慌,想喊人,突袭的剧痛却让她走了腔调,失声大叫。
“怎么了?”从外面冲进来的人身上披着薄雪,手里拿着新折的野梅花——她临产在即,不便出门,却惦记着林中几树野梅花就要开了,便央了他去采。来人见她面色惨白,痛苦地按着肚子,来不及掸掉身上落雪,将梅花扔在桌上上前来扶住她,急切道:“怎么?不舒服?痛得厉害?是不是要……”
她紧咬银牙,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胡乱“嗯”着:她的孩子,要出世了。
他虽阅历颇丰,却从没应对过女人生孩子这种事,心下着慌,只是面上故作镇定,安慰她道:“别怕。”扶她躺下,盖好被子,“我这就去找稳婆!”
正她这一阵疼痛略缓,又听他说去找稳婆,心下稍安。可那人才刚出门就被人拦住,她听见一个比风雪还冷的声音质问道:“去做什么?”是婆婆白姜。
颜鹊急道:“初尘要生了,我去找产婆。”
“稳婆?”白姜质问道,“你不怕暴露我们的行踪吗?”
“可……可初尘……管不了那许多了。”
“每个女人都要过这一关,有什么好怕?”她的心肠仿佛是铁石做的,“我去准备热水,你给她接生。” 白姜下了命令。
“我……我怎么行?”
“你怎么不行?去,先将她的衣服退了。磨蹭什么,想让她痛死吗?”
……
她的心一沉,却也沉到了底——她知道没有人能帮她和孩子,只有靠自己。她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怎么呼吸,何时用力,大嫂都教过她。
学过是一回事,真到生产的时候却完全是另一回事。阵痛起来脑子里根本无法清醒,明明还不到时候却忍不住用力,想赶快把孩子生下来,结束这撕裂身体的痛苦。当然,这只是白费力气。她不停地告诫自己要沉着、要冷静,为了她的两个孩子,她不能太早的耗竭体力。他真的无法应付这样的场面,除了帮她退下衣服,按照她的说法在她身后垫好枕头,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舅舅,我……我想喝姜糖水。”她想还是把他支走比较好。
“好,我这就去给你煮。”痛快地答应,似乎有些如蒙大赦。
屋内又只剩她一人,最初的惊慌过去,她渐渐记起植兰的一些嘱咐。
痛,她想找些东西转移注意,偏头看到桌上放着的两枝野梅花。雪已化了,颜色显得格外鲜亮。一枝白色,一枝红色,白如雪,红如血。她想,她的两个孩子会不会也像这两枝梅花,一个温文尔雅,一个不藏锋芒,一个光华内敛,一个张狂不羁……不管是怎样的性情,都仿佛带着那人的一点点影子……
“倾之……”痛得厉害时她就轻轻地喊这个名字,仿佛能够镇痛。
入夜时候,疼痛一阵高过一阵,连腰都仿佛快要断了。比起来,之前的那些痛苦竟显得稀松平常。她不知道这一阵一阵的剧痛到何时才是个顶点,但又欣喜地感到随着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孩子在一点点移动。虽然痛,但是顺利。可她的体力一点点地流失,最后拼尽了全力,喊哑了嗓子,却只感觉孩子抵着□,胀痛难耐,却无法摆脱。她不知道是胎位不正,胎儿过大,或是出了其他状况,只是有那么一瞬的心凉:会不会是难产?她和她的两个孩子会不会死去?……
她不想死,更不想让孩子死,她不甘心。一次次在昏厥的边缘挣扎,记得大嫂对她说“疼的时候再向下用力,记得,你是和孩子一起用力”。她在心里对孩子说:孩子,没有人能救我们,只有靠我们母子,你们要争气。
可不争气的那人似乎是她,不知过了多久,孩子仍是卡在那里,而她已精疲力竭,再提不起一丝力气。真的会死吗?真的就这样死吗?
“舅舅,我想见倾之……”她哭着哀求,“我……我不要报仇,我也不要帮他报仇,我……啊……我只想见他……”
“好,我去找他。”他也哭了,如何还忍心看得下去?
她笑了,她知道舅舅心疼她的。
“不许去!”白姜站在门口。
“舅舅,我想见……见倾之……最后一面……”
“不许去!”白姜气得大喊,却没能拦得住他的脚步,“颜鹊!”嘶哑中透着一丝尖锐的声音划破雪夜。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的人恍若未闻。
她笑着昏迷了过去,她想,再一睁开眼,就能见到倾之了……
再醒来的时候,舅舅回来了,倾之却不在,只是多了个接生的稳婆。
没有找来倾之,他心怀歉意,“不巧薄清扬今夜分娩,他走不开。”
走不开?她想笑,她从来都没有这样想笑,笑得觉得自己忽然很有勇气。紧攥着双手,胡乱地叫着那个注定不会出现的人的名字,泣出血来。
宁静的雪夜被女子痛苦无助的呻吟蒙上了一层哀红。
“啊——”厉声震彻山谷。
恍然惊起,一身冷汗。梦里不觉得痛,只觉得绝望,死一样的绝望。十五年前的那一刻又在她脑中重现:她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却没有听到哭声,直到她浑浑噩噩地生下第二个孩子昏迷过去,仍旧没有听到那个孩子的哭声。醒来的时候舅舅告诉她头一个孩子一生下来就夭折了,他们已经将他埋了。她甚至没有能看他一眼,那个她怀胎十月,却因为她的没有经验而胎死腹中的孩子。她一直觉得,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亲手杀死了孩子。这是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痛。
“王,你怎么了?”在她身边打瞌睡的侍女锦瑟忽然醒了。
“没什么,”她淡淡笑道,“只是做了个梦。”
锦瑟便问,“王梦到了什么?”
她道:“我梦到十五年前,城儿出生的时候。”
锦瑟喜道:“是呀,王,今天正是小殿下十五岁寿诞啊。”
是呢,今天是连城的生日。她翻身下床,“帮我梳妆。”
此处是不见天日的地宫。凤都是女人当政,比起男人,变数更多。除了防备君上的鸟尽弓藏,同僚的倾轧构陷,女人自身的弱势也让她们更加谨慎。颜氏一族的祖先从很早之前就在凤脊山北开凿地下宫殿,以备不时之需。
地宫之穷尽豪奢丝毫不逊于彤梧的王宫,且因地下常年不见阳光,植物不能生长,这里的花草有些是以精美的丝绢制成,更有些则是以水晶、宝石、金银、珠玉制成。譬如三春桃花是荧光流转的粉色晶石,凤栖梧叶是灵韵潋滟的碧绿翡翠。引来地下暗河,地宫中也有假山池沼、湖泊水榭,贴了金羽翠翼的机械木鸟在园囿中鸣唱。有回她甚至看见树根上趴着刚从泥土里钻出来的“金蝉”,可谓以假乱真、巧夺天工。除了日月星辰,凡是地上有的,地下都不缺,甚至更加华美。她曾以为天下最富庶的地方是海都,如今却要改一改了——凤都至少是将举国上下一半的财富埋在了地下,地上的那半,又有一半放在了彤梧的王宫。
据说当年修建这座地宫的工匠,除了累死病死的,最后都要饮下一杯忘尘,将自己毕生的杰作忘得一干二净。从此后,这座宫殿,只有历代凤都王和她最亲信的人才能知道。白姜便是其一。
她住的地方被称为菡萏宫,宽阔的平台形如荷叶,周围流水环抱。没有殿顶,浅粉、淡蓝的纱帐从高大的穹顶斜倾下来,又从中心垂悬着十几只夜明珠。
莲华倒垂,蓬子莹碧。
十五年,她名义上被尊为王,实际上却是被囚于此。她也曾想逃走,想拼个鱼死网破,可孩子还小,她只能委曲求全。如今城儿十五岁了,摆脱白姜的控制,是不是已经时机成熟?纤细的手指捏起雕金镂玉的花瓶中一朵带露的鲜红山茶——每天她还未醒,从外面练功回来的孩子就会将一束山茶送到母亲的房间。
这花分布在凤脊山北坡不同的高度上,所以无论冬夏,都有花开。
她拈着花,看向镜里。锦瑟已经麻利地给她挽好了发髻,只是还没有佩戴首饰。墨染的青丝,如雪的面庞,额间似火的红痕,不用任何的修饰,她还是那样明然照人,似乎岁月丝毫没有留下痕迹——十五年来,最安全、最不被白姜怀疑的打发时间的方法就是保养容颜;而细心的孩子也总喜欢从外面弄些养颜的东西回来,这倒是让她最开心的——是的,孩子,尽管只有一个活了下来。
看锦瑟拿起了凤钗,她道:“不必了,选两朵清雅的茶花簪上吧。”
妆成。粉色抹胸,淡蓝长裙,藕荷色的披帛罩衫,一身淡雅。头上簪了两只山茶花,一只半白半粉,一只粉中带蓝。转身,如瀑长发拂出馨香屡屡。
从容高傲地抬起头,她不是渤瀛侯府的傲初尘,不是锦官城里的花氏妻,而是凤都的颜棠华。她的容貌和尊贵配得起她的名字,海棠之华,夺尽颜色。
钰京。大雪纷飞。
西擎阁中商晟偎铜炉、倚凭几,裹着玄面貂裘看大敞的殿门外鹅毛大雪纷扬飘落。几杯暖身的烈酒下肚,眼前这白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