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第7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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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佐才的脸上又浮出孤傲之色,不置可否地听着。
“当我听了陈祭酒的那一番话后,我就知道成都书院课教的很好,大家都懂得聆听别人的话,这实在让我喜出望外。”邓名说到这里对陈佐才抱了一下拳。
“教课是份内之事。”陈佐才简短地答应了一声,脸上也不动声色,安静地把邓名的谢意收下了,其实他心里的想法远不是这么简单。
“这是保国公你的功劳。如果我那次当着刘晋戈、熊兰和全体老师骂你的时候,你派人把我拖出去杀头,那你的手下自然会有样学样,谁敢在他们面前说三道四、指手画脚,他们肯定不会轻饶。”陈佐才在心里默默想着:“因为你不因言罪人——虽然你屡教不改,但你对我表现出来的尊敬,让你手下都知道该怎么对待谏言,可以不听,但不能不让人说,现在已经变成了全川的风气。再说我又有一点名气,所以这次去议会骂他们的时候,虽然他们都有权把我轰出去,但谁也不好意思喊卫兵这么干。”
现在邓名向陈佐才表示谢意,称赞他教导有方,陈佐才也无意去纠正对方的看法,同样是在心中默念:“你不因言罪人,那我就不平则鸣,这就是君子对君子的报答方式。其他的客气话就不用说了,省得你这个年轻后生经不住夸,骄傲自满起来。”
这时又听邓名说道:“五年前,明军在重庆城下惨败,我和其他溃兵一起逃向奉节,途中我第一次参加了与敌人交战,那一仗我还击毙了一个敌人。”邓名挥了一下手,表情平静地说道:“我拉开弓,瞄准了一个活着的人,射中了他,眼看着他重伤落入冰冷的水中,挣扎着想爬上岸,但最后流血而死,被江流冲走了——陈祭酒一定不知道,第一次杀人以后,我好几天都没睡好,夜里常常惊醒过来,想着那个被我夺取性命的年轻人。而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战争会如何地让人变得扭曲。”
陈佐才没有插嘴,听邓名继续说下去。
“当兵就是要杀敌的,这毫无疑问,如果不想被鞑子和绿营杀,就要奋起反抗,就要先把他们都杀了,对此我问心无愧。”
接下去谈到了之后的万县之战。因为目睹了几个熟悉的同伴被杀死在身边,邓名和卫士们追着溃敌砍了十几里地,那天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死在他的剑下:“从动手杀第一个人开始,这几年来,我做的事就是杀更多的人,整天琢磨着如何杀人,如何生产最好的杀人利器,训练最善于杀人的军队。因为我这份工作完成得不错,所以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欣赏,而我这个工作还要继续做下去,不知道还要再干上多少年。战争和和平是完全不同的,黑白、对错是完全颠倒的,陈祭酒也当过把总,想必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陈佐才微微点头,简短地答道:“老夫知道得很清楚。”
陈佐才不动声色,心里想到:“我倒是没有亲手杀过人,不过我为了保证军屯的生产曾经打过人,把我管理下的辅兵鞭打得皮开肉绽。最一开始我也感到恶心,但不得不强迫自己做下去,后来渐渐就习惯了。”陈佐才曾经彻底适应了那份把总的工作,但现在回忆起来,却发现自己又一次生出不舒服的感觉。离开云南好几年了,一直在书院里教书,他当初心安理得下令对辅兵进行惩罚,现在内心感到愧疚。
“所以,我提出士兵们只要服役几年,或者参加过几次战斗就可以退役。不过,这个办法对我不适用。我和他们做的事不一样,这几年和东南督抚打交道打得多了,我也开始分不清是非对错了。有的时候我会冒出一个念头,我想,如果是在五年前,我是绝不会和满清的官吏合作,眼看他们欺压汉人百姓的,也绝不会对文字狱袖手旁观的。但现在我首先会考虑我们四川大业的成败,比起我们在满清官吏心目中的形象,一些汉人百姓的冤屈根本就不算什么。”说到这里,邓名的脸上突然有了痛苦之色。
“慈不掌兵。”陈佐才又吐出了四个字。
“嗯,我总是安慰自己,毕竟这种事一定要有人去做,要有人挺身而出保护国家的安全。”
这次陈佐才没有让邓名等很久,立刻脱口而出:“国公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只是我想,等到十年以后,鞑虏被赶走了,战争结束了,我和我的上校们恐怕也都是半疯了——我不认为,一个县的百姓会放心地让一个杀人如麻的家伙当他们的县官,不过他们却认为战争的胜利者是最好的统治者,这真是古怪啊。”
“国公的话,老夫有些听不懂了。”陈佐才感到他跟不上邓名的思路了。
“我认为,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我和我的上校们都需要好好的休息、放松,我们养成了一套黑白完全颠倒的规矩,这套规矩是用来对付敌人而不是自己人的。”邓名摇摇头,觉得军人未必是合适的官员,就算是战争英雄,恐怕也需要先冷静一些年才能重返政坛,至少也得等他在和平生活中消除了战争的影响再说。
“所以保国公才搞了这个院会出来吗?”陈佐才听到这里,突然有恍然大悟之感,他也见识过南明三王是如何驱使百姓的,邓名大概是怕自己会失控变成一个暴君。
“确实,是一个原因。”邓名觉得若是自己将来不进行过战后的心理恢复,很有可能会把带兵的那套观念拿来对付自己人,把有不同意见的人当成逃兵毙了。大手一挥发动各种生产战役,根本不在乎有多少百姓被充作了炮灰——趁着现在自己还头脑清醒,邓名先把这个议会的框架搭起来,然后带着军队逐步习惯去服从它。不然将来走火入魔,会不会愿意用议会来限制自己就难说了。
“因此,我不愿意隐瞒我的作品,我也不会去刻意保持什么好名声,”邓名对陈佐才说道:“我会时刻提醒自己,把真实的想法和院会分享。你们在后方,基本上是生活在和平的环境里,就算我自己察觉不到我已经发疯了,但你们肯定能看得出来——陈祭酒应该让四川的同秀才们明白,如果军人当得太久,心智不正常了,那也是为国家付出的牺牲,应该得到善待,让军人能够恢复过来。”
陈佐才仔细地盯着邓名看了半天,郑重其事地问道:“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国公,国公驱逐鞑虏后的志向吗?”
“我的志向?”邓名哈哈一笑:“我希望驱逐鞑虏后,院会里坐满了来自全国的议员,他们代表着全天下的百姓……”说到这里邓名突然停住了,他本想说希望议员们会在他进门时全体起立鼓掌,出门时议长会说“我们代表全体国民,感谢您多年的为国效劳”,不过这个志向实在太大了,邓名觉得陈佐才肯定理解不了,今天聊得兴致勃勃,差点一不小心就吐露出来了。
“国公的心思,从来都是变幻莫测。”陈佐才等了片刻,见邓名已经没有继续的意思,就点点头保证道:“既然国公深思熟虑过了,那老夫尽力帮忙便是。”
……
北京。
蒋国柱不久前送来一份报告,称他负责的哭庙案和奏销案都有了起色,哭庙案的首犯金圣叹等人已经畏罪潜逃,没有了领头人后,蒋国柱亲自指导地方官施展手段,把涉案的外围人员分化瓦解——这些没有潜逃的人本来还对清廷心存幻想,所以才会留下。而蒋国柱的方案是“挑动缙绅互斗”,他暗示那些寄希望于清廷宽大的人们:朝廷和两江总督衙门已经不打算追究此事了,不过出于官府威信的考虑,需要一两个替罪羊,然后就会赦免其他的人。
至于具体的人选,蒋国柱也没有指定而是让缙绅们自行决定。他还拿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说官府默许众人分担那个顶罪的人遗留下来的责任,换言之,就是众人负责照顾顶罪者的家人,凑钱弥补该人被抄家的损失。
不出蒋国柱所料,为了顶罪的问题,本来就不太团结的缙绅联盟立刻出现了裂痕,他们之前能够形成这个联盟还是因为浙北的榜样;不过当蒋国柱明确表示官府没有特别针对的对象后,这些缙绅就又开始举办赛跑比赛——不过蒋国柱可不是邓名,他并不打算只吃掉最后一名。
在经过互相举报和陷害后,蒋国柱抓走了几个缙绅,然后要求其余的人按照最开始的约定办,让他们合伙儿照顾被捕者的家人。在这期间,蒋国柱偷偷对其中的一批人说,他们本来就不在官府的严办名单上,就算没有人顶罪,也最多是罚款了事。
蒋国柱估计这些人听完后肯定会觉得自己其实也没大事,分担顶罪人的负担非常不公平,等这些人再为此事闹起来后,蒋国柱再把之前他们互相陷害、告密的信分发一下,估计就能让黑名单上的缙绅们彻底反目成仇——蒋国柱计划分三批到四批把这些富户都抓起来,没收财产,然后卖给四川人。至于查抄所得,蒋国柱计划把一成送给北京,用三成购买四川的债券,剩下的用来养兵。
在给北京的报告中,蒋国柱吹嘘了一番自己的忠诚和干练,拍着胸脯保证,至少能够给北京运去一百万两银子。
把蒋国柱的奏章轻轻地放到了桌子上,索尼沉吟了一会儿,对鳌拜和苏克萨哈说道:“现在江南如此混乱,归根结底还是在邓名身上。”
“正是。”鳌拜和苏克萨哈异口同声地答道,然后一起满脸期待地看着索尼。
不久前康亲王杰书又上了一份奏章,认为等拿到漕银后,清廷就可以挥师西进,取道潼关入陕西,集中河南、山西等地的绿营精锐于保宁、重庆,再加上精锐的河西兵,与邓名再次决一死战。
杰书显然不愿意灰溜溜地返回北京,而且无论是他还是遏必隆,都对淮安的失利相当不服气,认为如果不是因为水网密布,江南人心浮动,侦查不利加上朝廷一再催促等原因,他们不会遭遇挫折。而从保宁、重庆出发,只要粮秣准备充足,辅兵和牲口带得够多,完全可以走陆路攻击成都。
只要攻陷了成都,那所有的动荡不安自然都迎刃而解,就是和邓名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