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第3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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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适应,不过他们也说不出那里感到别扭。
不过并不是每个军官都对哲学理论一无所知,任堂很快就找到邓名发言中的漏洞,总结了一套说辞来反驳邓名:大意仍是军队属于邓名所有,而那些盐行也是一样,邓名会因为盐行的贡献而给予赏赐——这就是他们所获得的利润;而军队从邓名手中领取军饷和功勋,和盐行的生意并不直接发生关联;至于都府的百姓,邓名愿意给予赏赐那是邓名仁德,如果邓名不给也没有丝毫说不过去之处。
任堂的观点和理论完全符合封建社会的道德,邓名本来是非常难以反驳的,幸运的是邓名不是当今天子而只是文安之任命的四川提督——如果邓名拥有皇帝或监国身份,所有的军官就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任堂那套——但眼下的情况导致明军有一些思想混乱,给邓名进行渗透的机会。
邓名坚称成都政权、四川明军、盐商、百姓都是永历皇帝所有,既然任堂无法反驳这一论点,那么邓名自然就没有居中赏罚予夺的合法性。邓名不拥有这个权利,四川明军处于感情问题又不愿意把这个权利交给永历皇帝,有人就开始接受邓名提出的那个模糊的成都(国家)概念。
就这样,利用天子弃国威信大减这个机会,还有事实上的军阀自立这个事实,邓名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勉强在军队原本坚固无比的思想堡垒上撬出一道细细的缝隙,渗透了一些否认“朕即国家”的思想进去。
在晃动了一下这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后,邓名总算在全军掀起了几次如何合理分配战争红利的大讨论,官兵也没有再众口一词地表示“听提督安排”,而是开始尝试思考这个问题,与同伴分享自己的想法。
反馈上来的分配方案千奇百怪,之前军人完全不需要去思考利益分配这个问题,他们在初次接触到这个问题时自然显得十分幼稚,各种异想天开的方案纷纷出笼。不过邓名本来也不指望他们能拿出什么高明的解决方案,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就算不明所以,至少也会听说过所得税、累进税制、社会保险这些名词。
邓名要的就是这些军人开始思考社会财富分配,只要他们不再把君王拥有一切、分配一切视为理所应当就好,这样的军人就会距离标准的天子之兵越来越远,距离帝国军人越来越近。
在明军进行着继续前进的准备时,邓名再次约见了周培公,后者现在已经是武昌众多利益集团的代表。当从邓名口中得知明军准备越过武昌,向江西方向前进后,周培公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吃惊,而是默默地沉思起来。
“提督是不是为了切断长江航运,阻止淮盐进入武昌呢?”思考了一会儿后,周培公直截了当地问道。
“正是。”见周培公判断如此迅速、准确,邓名反倒是非常惊讶。
早在邓名决定向下游进军前,周培公就猜测邓名的最终目的是淮盐,那时叶天明甚至还没有进入武昌城。既然周培公早就有这样的猜测,那他自然早就想到邓名会切断长江航运,所以对邓名的通报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
“如果提督只是想单纯阻挡淮盐进入武昌的话,我觉得提督最好设卡检查,不要殃及池鱼。”现在某种程度上,周培公和邓名有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因此周培公早就替邓名考虑过最佳对策:“除了盐以外,武昌还要从下游购入大量货物,比如江西的瓷器就是大宗的买卖,还有江南的棉花和丝绸,都关系到武昌很多商家、店铺的生计。提督行军虽然秋毫不犯,但每次隔绝长江的时候都会让这些商家、店铺叫苦不迭,而他们背后往往也都有缙绅背景的。”
邓名认真地听着,不说一句话以免打断了周培公的思路。
“我猜提督目前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卖盐,不想多树敌人,现在总督大人身边几乎没有人主张和提督对抗,这就是因为提督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的利益。既然没人觉得能击败提督获得战功,又没有受损,自然不会主张对提督不利。但如果长江航运断绝,江西的瓷器、江南的丝绸价格节节攀高,大批商店关门,就会有很多缙绅对提督不满,他们就会给总督大人新的压力,要他重建水师保证长江航运。如果总督大人无法满足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去向朝廷提出要求,那样不但对总督是麻烦,对提督、对下官、对武昌这里购买提督食盐的人,都会是麻烦,麻烦太多了,也就没有人愿意和提督打交道了。”若是闹得太凶,那周培公宁可放弃邓名的补偿,也不愿意冒险继续与他交易,为川盐保驾护航。
“周知府金玉良言,我岂敢不听?”邓名想了一会儿,提出一个建议:“得知我东进后,武昌这里的瓷器、丝绸什么的势必价格上涨,周知府可以通知一些朋友让他们事先收购一些,等我越过武昌后出售;但我到达下游后,绝不会阻拦食盐以外的货船,不会让周知府的朋友们吃亏,不会断了他们的买卖。”
“如此多谢提督了。”周培公琢磨了一下,觉得邓名如此行事的话,那他隔断航运对这里大商家来说不但不是坏事,反倒可以利用内幕消息投机倒把。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在邓名的行动中受益,那就算有少量人受害也不怕,至于那些没有背景的小商行更不必担心。
想到这里周培公又看了邓名一眼,心里想到:“或许将来还可以和邓提督达成协议,阻挡其他的船只行驶,只放我们指定的货船到武昌。”
……
结束了与邓名的谈判后,周培公返回武昌城,把今天的谈判内容向张长庚进行了汇报,湖广总督根本没有考虑阻止邓名行动的问题,因为他知道根本无力阻止。深思熟虑后,张长庚指示周培公道:“务必要求邓名对此严守秘密,不走漏任何风声,然后突然越过武昌,出现在下游江面上。”
“下官明白。”周培公知道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市面上的货物价格就会上涨,给武昌大缙绅们囤积居奇制造麻烦;而若是邓名将这个秘密一直保持到出兵前,那事先知情的缙绅就可以不动声色地吃进大宗货物。当武昌城毫无心理准备地得知邓名再次切断了长江航运后,可想而知所有货物的价格都会翻着番地往上涨——没有背景的小商人们可不会知道邓名私下保证不阻拦货船,他们会以为这又是一场长达数月的航运断绝,会恐慌性地大量进货。
张长庚想了想,又给了周培公一个名单,表示只有其上的几个人才可以知晓邓名准确的进兵时间,其他的大缙绅顶多稍微透露一点儿口风给他们。
周培公借过人员名单,能够名列其上的都是湖广的缙绅领袖,仔细看了一遍后,周培公对这份名单并没有丝毫异议,他把名单收入袖中,向张长庚行礼告退。
当晚陆尘音就到周府做客,听武昌知府的叙述后,陆尘音连忙行礼道谢,他手下的掌柜会很好地利用这个内幕消息为他大赚一笔的。
“老宗师客气了。”周培公客客气气地起身还了半礼,虽然现在他是官员,但当年他游学武昌时曾经在陆府打过秋风,受到过老缙绅的款待。就算陆尘音不是缙绅领袖,周培公也绝对不会对他无礼,免得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不过阻断盐船一事,知府大人还需要再去与邓提督说一说,邓提督可以没收淮盐,然后偷偷卖给我们。”说完后陆尘音眼珠一转,眉头皱了起来:“这次邓提督给我们留下了三百万斤盐,航运断绝两个月倒是不怕,但若是更长我们也就挣不到钱了。”
虽然盐运断绝能够帮助武昌盐商提价,但若是一断半年陆尘音觉得也未必就好:“如果提督能够每天运来五万斤川盐,他想切断航运多久就断多久,老夫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但如果提督不能保证川盐源源不绝,那最好还是适可而止。”
“老宗师的意思我会转告邓提督的,邓提督一向与人为善,我想他不会不通人情的。”周培公点点头,不过他可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担保,毕竟他怀疑邓名的真正目的不是挣钱,而是阻止清廷通过徽商聚财。
陆尘音不晓得这个关节,对周培公的说法倒是很赞同:“知府大人说的不错,邓提督最能体会我们的难处了,将来等邓提督班师回川的时候,老夫想送邓提督一份礼物,感谢他沿途秋毫无犯,就是不知道送什么好呢?”
“生铁就不错,邓提督肯定不会不收的。”周培公答道,略一沉思又道:“若是能替提督买些工匠,无论是造船还是冶金的,邓提督都肯定会大喜过望。”
“多谢知府大人赐教。”
“老宗师太客气了。”
陆尘音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对周培公低声说道:“知府大人年轻有为,廉洁奉公,湖广士林无不崇敬,现在湖北巡抚空缺,以老夫之见,非知府大人莫属啊。”
张长庚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把所有具体的事情都交给周培公去出面处理,这实际上就给了周培公更大的权力,让后者的人脉得以飞速地发展。而且这些参与其中的缙绅也都很清楚,张长庚有机会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与总督大人相比,周知府才是真正能与大家共进退的人——想不同生共死都做不到。
周培公知道陆尘音这话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而是代表很多湖广缙绅说的,不过仍微笑着连连摇头:“不敢想,不敢想。”
宾主相视一笑,陆尘音离去时,周培公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前。
……
不到一个月后,北京。
“张朝太没用了!”顺治看完江西的哀求一般的告急奏章后,拍案叫道。
本来清廷上下都断定邓名会在四川生聚教训,至少也要在成都呆上一、两年之久,但没有想到他在重庆一战刚过去两个月后就再次出夔门,再次逼近武昌。邓名此举说明他对安心发展没有什么兴趣,不少清廷高官都有一股流寇味道扑面而来的感觉。
在接到张长庚急报后,顺治一边严令湖广务必坚守武、汉,一边命令临近数省严加戒备,以防邓名带着大批闯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