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小郎中-第1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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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逃难进城的难民,头一天官军还没进城时,还能买到吃的,或者要饭要到吃的,等到全城粮食一部被抢光,大部被官军征购,数万官军开进城之后,全城几乎一夜之间,所有的饭馆餐厅路边小摊全部关门消失。有钱也买不到吃的了。而要饭也很难再要到东西。上万的难民没有吃的,逃出城又被叛军弓箭给撵回来。这些难民也就成了饥荒的第一批殉难者。
正常情况下,人在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的完全饥饿状况下,成人一般七到十天死亡,壮劳动力由于需要能量更大,新陈代谢快,所以存活的时间会更短,而新生儿则更短,少则两三天多则一周就会死亡。而老年人肌体新陈代谢缓慢,对饥饿耐受性要强一些,比这个期限长。不过,在没有粮食但是有水喝的情况下,时间会比这个长。而偶尔还有一点粮食或者野菜充饥,时间会更长。
但是,假如是严寒情况下,这个时间会大大缩短,因为人在饥饿状态下,抵御严寒的能力会大幅降低,正常人能挺得过去的寒冷,对严重饥饿的人来说,特别是老弱病患,则是致命的。
合州这些天便是连日的雪雨天气,十分的寒冷,所以,每天都有露宿街头的难民在饥寒交迫中死去,这个数字在逐日递增。
从官军进城到现在,六七天已经过去了,迫近了人耐受饥饿的极限时间。饿死的人数大幅上升。每天都有衙门民壮用板车一车车拉着冻死、饿死的灾民运到城外扔在乱坟岗万人坑里。这天寒地冻的,死的人又多,这些民壮也很饥饿,实在不想费这个力气去挖坑埋人。
左少阳悲怜地望着路边的灾民,一双双无助地等待着死亡的眼神让他心悸。
便在这时,一个小男孩拉住了他的衣襟,仰着脸望着他。
这小孩最多四五岁,四肢干瘦,肚子却圆圆鼓着,披着一件褴褛的葛麻短衫,裤子只到膝盖,光着的两脚丫长满了冻疮,好多已经化脓了。
左少阳以为只是个要饭的小孩,没想到小孩仰着脸望着他,说了一句话,让他惊得心里直抽抽,小孩说:“大爷,要我娘吗?只要一个馍馍!”
左少阳身子一哆嗦,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头问道:“你说什么?”
小孩又说了一遍,还转身指了指身后的一条小巷。就在十数步远的一间屋角,蹲着一个干瘦的少妇,用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他。
那孩子拉着他往小巷走,左少阳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其实那少妇只是生病了,这孩子认出了自己是郎中,叫自己去救母亲,便跟着那孩子进了小巷。
这小巷里也是稀稀拉拉地躺坐着一些难民,有老有小,面前都放着一个破瓷碗,都用无神的双眼望着他。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乞讨也不会得到什么东西,还不如躺着省点力气。
左少阳被那孩子拉到那妇人面前。
这妇人三十来岁年纪,头发有些散乱,明显有些浮肿,脸上皮肤因而白亮亮的,她艰难地站起身,木然地朝左少阳招招手,转身走到房角的一个楼梯下面,那里铺着一些稻草,上面摊着一张破烂的草席。另一张草席斜靠在楼梯边上。
那妇人将这张草席拿过来竖起围住楼梯下的空地,望着他,拉开了衣衫,露出一对低垂干瘪的乳房,耷拉着象两只倒空了的米袋。
第203章 寡妇门前
左少阳急忙转身过去,迈步要走。
那小孩拉着他,仰着小脸望着他,指着不远处蜷缩着躺在地上的几个饥民,哀声道:“求求你大爷,你就要了我娘吧,就一个馍,只要一个馍,我爷爷、奶奶和姐姐他们就要饿死了……”
这几个人躺在一个背风的屋角,一个老汉和一个老妇,衣衫褴褛蜷缩在地上,闭着双眼,听到说话声,慢慢睁开眼望着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仿佛在哀求他行行好。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蜷缩在老妇身边,双手抱着双膝,把头枕在膝盖上,可怜巴巴望着他,身上满是补丁的葛麻衣挂一片拖一片,在寒风里跟小旗似地飘荡着。
旁边一个已经浮肿得脸皮发亮的男人站起身,佝偻着腰上前两步,陪笑道:“大爷,×我媳妇一回只要一个馍!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好吧!”
左少阳心头一震,盯着他,冷冷道:“刚才那女的,是你的媳妇?”
“是啊,我媳妇很干净的,才生了两个娃,下面紧着呢……”
啪!
左少阳一耳光将他打翻在地,上前又是两脚:“你这畜生,让你妻子出卖身子养活你?你还是不是人?”
那男子孱弱地蜷缩在地上抱着头哀嚎着,坐在地上的小姑娘爬起来跑上去跪倒,抱住左少阳的腿:“大爷,大爷求你了,别打我爹!求你了!”
刚才那小男孩也跪在地上哀求。旁边那两个老人抬起头,张着嘴,跟掉在地上的两条河鱼一般,只见张嘴,却听不清说的什么。
左少阳停了手,叹了口气,把两个孩子拉了起来,摸了摸他们的头发,蹲下身问那大女孩:“你叫什么?”
“回大爷的话,我叫草儿。”
“你呢?”左少阳转头问那小男孩。
“我叫狗儿”
“嗯,”左少阳从怀里摸出一个黑面馍馍,掰成两半,一人手里塞了一半,道:“你们娘不容易,将来长大了,要记得孝顺她,记住了吗?”
两个孩子紧紧攥着馍,点点头。
左少阳又拍拍他们的肩膀,站起身,迈步朝巷口走去。
狗儿拿着半个馍咬了一小口,咀嚼着舍不得咽下,跑到楼梯下,把剩下的馍递给那少妇:“娘,吃馍!”
妇人摇摇头:“拿去给爹吃吧!”
这边的草儿拿着左少阳给的半个馍,跑到蜷缩在地上的一对老人面前,跪在地上,把那半个馍又掰成两半,塞在老人手里。
那老汉艰难地把小半个馍往嘴里塞。另外那老妇却苦涩地笑了笑,把手里的馍递回给草儿:“奶奶不饿……,草儿乖,自己吃,分一半给你娘……”
便在这时,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抢过老妇手里的小半个馍馍,嗖的一下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正是刚才被左少阳一巴掌打翻的那男的。这人嚼着馍馍转身直奔楼梯下,正见那狗儿拿着馍朝他跑过来,也不知道本来就是送来给他吃的,不由分说一把抢了过来塞进了嘴里。
他嘴里一下子塞进大半个馍馍,撑得跟鼓气的癞蛤蟆似的,由于饿得慌了,只嚼了两下,便慌不迭使劲往下咽,但这一口太大了,黑面馍馍又太干,只咽了一半,便咽不下去了,噎在嗓子眼里,直翻白眼。
草儿赶紧拿了一个装水的葫芦跑过去,拔掉塞子送到他嘴里,那男人咕咚咕咚吞了几大口水,这才硬把那一大坨馍馍咽了下去。
男人喘了两口气,一巴掌把那草儿打翻在地。又踢了一脚,狠狠道:“都是你!叫你接客你不干!现在一家人都要饿死了,你高兴了?——现在开始,给老子接客赚吃的,否则老子打死你!”又是几脚踢去。
草儿挨了几脚,跪爬起来哭着磕头:“爹,不要啊爹,求你了,求你不要让我接客啊!我不吃,我什么都不吃……”
“你不吃就完了?你不吃老子还要吃呢!”说一句踢一脚,楼梯下那妇人扑过来抱着男人的腿:“孩他爹,不是说好了我接客,不糟蹋草儿的吗?”
“呸!”那男人啐了一口,“就是你这干瘪样,刚才那位大爷只看一眼,人家扭头就走,都好几个了!靠你?全家都得饿死!——今儿个必须让草儿接客!”
蜷缩着的老妇挣扎着爬起来,艰难地叫道:“草儿……!”
草儿跪趴过去,扑到老妇怀里哭着,老妇紧紧搂着她,冲那男人有气无力艰难地说:“儿啊,别……,别糟蹋了草儿,就让我们祖孙三个死在一起吧……,左右是个死,就留她一个干净吧……”
那老汉也断断续续道:“糟践你媳妇就够了,你就不要作践女儿了……,反正啊,我跟你娘几个也活不了几天了,以后我们也不吃了,你跟媳妇、儿子三个人赚了吃的,你们吃……你年轻,要有法子……,你就奔去,不用管我们……”
“我奔去?我奔哪去啊?外面叛军不让逃,里面没吃的,打工没人要,乞讨没人给,你们两个又不让草儿去接客挣吃的,以后怎么办?一家人都别活了……!”那男人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狗儿抱着父亲道:“爹,你别让男人跟姐姐睡,狗儿也不吃了,狗儿一点都不饿……”
“你不吃顶屁用?还不滚到街口给你娘拦客去?”那男人厉声喝道。
狗儿吓得一哆嗦,赶紧拖着脚往街口去了。
那男人指着草儿道:“你不接客也行,那就给我要饭去!要不到东西就别回来!死在外面好了!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草儿答应了,急忙从老妇怀里挣脱出来,抹着眼泪,挂着褴褛的衣衫,拿着一个破碗,拖着脚步慢慢走了。
……
……
左少阳来到赵三娘家。
他上前拍门,拍了半天没人理,倒是把旁边的邻居叫出来了,认识左少阳,道:“是贵芝堂的小郎中啊,找三娘吗?”
“是啊,三婶在家吗?”
“应该在吧,早上出去买粮食去了,街上等了一上午也没买到,刚回来一会,应该在家,你再敲敲看,大声一点。”邻居说着进屋了。
左少阳又上前拍门,半晌,门才慢慢打开,赵三娘出现在门口,披头散发,两眼无神,一件对襟襦裙最上面两颗扣子敞着,而且襦裙皱巴巴的。
赵三娘瞧见是左少阳,很有些意外:“是大郎啊,有事吗?”
左少阳可不想耽误时间,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能进去说话吗?”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罢。”
见赵三娘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左少阳顿时明白,赵三娘是寡妇,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让一个小伙子进屋,要是被人知道了,舌根底下压死人。忙低声道:“三婶,我们家有些余粮,我娘说你们已经断粮了,让我来问问,你们买不买?”
赵三娘瞪大了眼,结结巴巴道:“大郎,可不能……拿这事……给三婶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