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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游剑江湖-第1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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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长风沉吟半晌,一时间不知怎样措辞才好。最后说道:“紫萝,你喜欢读‘饮水词’么?”

饮水词是清初满洲词人纳兰容若的作品,云紫萝说道:“纳兰以贵公子的身份,所写的词却是纯任性灵,纤毫不染,而且往往对他的朝廷颇有微辞,在满洲贵族之中,恐怕是最难得的一个人了。我很欢喜读他的词,但不知你最喜欢的是哪一首?”

缪长风道:“他的悼亡词、塞外词我都喜欢,很难说最喜欢那首。不过我现在想起的却是他那首赠给好友顾梁汾(贞观)的金缕曲。”当下放声吟道: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锱尘京国,乌衣门弟。有酒唯浇赵州士,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竟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增的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地娥眉谣琢,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云紫萝苦笑道:“娥眉谣琢,古今同忌。怪不得你会想起这首来!”

“娥眉谣琢”典出屈原的离骚,离骚中有句云:“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琢谓余以善淫。”‘众女”比喻“群小”,“娥眉”比喻“贤才”,“谣”指诽谤,“琢”指谗诬,“淫”指行为不端。译成白话文大意即是:“群小嫉忌我的贤能,反造谣诬蔑说我是淫邪的人。”

缪长风道:“我们的友谊,曾受过许多谣言中伤,像杨牧就是‘众女’之一。”

云紫萝说道:“狗嘴里不长象牙,理这些群小作甚。纳兰容若这首词不是说得正好吗?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缪长风叹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话本来不错,但水流的清浊易分,人的清浊就不是这么容易分了。像咱们现在的形迹相依,对咱们误会的人,恐怕不单是小人呢。”

云紫萝道:“你是不是听了一些闲言闲语?”

缪长风道:“这倒不是。不过有些朋友出于善意的关心咱们的事情却是有的。”

云紫萝道:“我知道经过这一次咱们同上泰山之后,别人的误会,恐怕就只有更多了。不过对于林无双,我却是有意要她误会的。”

缪长风道:“我知道,你这是一片苦心,为了成全朋友。”

云紫萝道:“就只是把你也卷进是非圈中,令你受谣言之苦,我很抱歉。”

缪长风说道:“我想起纳兰这首金缕曲,也正是由于他这一首词,最笃于朋友之情。”

原来纳兰容若写的这首“金缕曲”有个故事,他这首词是赠给好友顾梁汾的,但词中的“蛾眉谣琢,古今同忌”说的却是另一个朋友的事。

这个朋友名叫吴汉槎,是当时有名的江南才子(籍贯江苏吴江),和顾梁汾及纳兰的交情都很好。顺治丁酉年,吴汉槎考中举人,但不幸得很,这场考试,由于主考官有舞弊的事情发生,闹成大狱。吴汉槎虽然是凭真才实学考中的,也受牵连,被判充军宁古塔。

顾梁汾全力营救朋友,想尽一切方法,过了二十年之久,顺治换了康熙,仍然无济于事。纳兰容若的父亲纳兰明珠在康熙年间官封“太傅”(相当于宰相),顾梁汾就在纳兰的家里做他父亲的幕客。

他在太傅府中,想起好友在边塞之地受尽寒苦,于是就写了两首金缕曲寄去给他。这是中国义学史上非常出名的两首词,被认为足可以比美李陵与苏武的‘河梁生别诗’并向秀怀念嵇康的“思旧赋”的。在此不妨一并录下,以供欣赏。第一首道:“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传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团圆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薄命,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甘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第二首道:“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黍窃,只看杜陵穷瘦,曾不减夜郎屠愁。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兄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皤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纳兰容若看了大为感动,于是也写了两阕“金缕曲”给顾梁汾。

其中之一就是缪长风刚才所念那首,词中的“哦眉谣琢,古今同忌”指的就是那个“科场舞弊案”吴汉槎所受的冤枉事了。他又在另一首“金缕曲”的结尾说:“绝塞生还吴秀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知吾者,梁汾耳。”表示他和颐梁汾一样,目前所要致力的目标,就是要把吴汉槎救回来。后来他等到了一个适当的机会,求他父亲援手。纳兰明珠出了点力,朋友们大家再凑了点钱,终于把吴汉槎赎回来。时人称顾梁汾那两闺金缕曲为“赎命词”。又有个名叫顾忠的写诗记其事道:“金兰倘使无良友,关塞终当老健儿。”赞美了顾梁汾、纳兰容若和吴汉槎的友情。

此际缪长风和云紫萝谈起这个故事,谈起纳兰那首金缕曲“笃于朋友之情”,不言而喻,已是回答了云紫萝的问题了。他的言外之意即是说:“你可以一片苦心,为了成全朋友,难道我就不能够吗?”

云紫萝满怀欢畅,说道:“不错,但求心之所安,纵然谣琢纷纭,那又算得了什么?”

用不着再说什么,彼此都已谅解。两人心底的阴霾,也在阳光下消散了。一路平安无事,这日到了昆明。

昆明是云南的省会,往西走大约还有六百多里路程就是点苍山所在的大理了。

缪长风道:“比我估计的早到了三天。这一个月来,咱们每日都是兼程赶路,你觉得累吗?”

云紫萝道:“累倒不累,不过恐怕要换过一件新衣了。”一路风尘仆仆,她随身携带的几件替换衣裳虽不至于残破不堪,亦已相当敝旧了。

缪长风笑道:“昆明是个繁华省会,要换新衣,那还不易?找个巧手裁缝,多给一点银子,今晚住一晚,明早他就能赶制出来了。”

昆明四季如春,是中国气候最好的一个地方,风景之美,更是脍炙人口。此时时节虽已仲秋,郊外仍是繁花如锦,进得城来,但见市街整洁,处处花木扶疏。城外西山迤逦,仿佛侧卧的美人在那里俯瞰全城。西山脚下,有五百里滇池,港汉交错,俨若江南水乡。在他们一路走进昆明之时,已是可以遥瞻秀色了。

    正文 第五十九回 滇池风浪

韶华争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西风无赖过江来,历尽千山万水几时回?秋声带叶萧萧落,莫响城头角。浮云遮月不分明,欲倾滇池一洗放禾青。

 ——董晋卿

进得城来,云紫萝笑道:“这地方真好,我看滇池之美,似乎比西湖之美还要来得自然。”

缪长风笑道:“你若是登西山赏滇池,那还更美呢!嗯,你既然如此欢喜昆明,咱们何不在这里多住一天?反正此去大理也不过六七百里路程,以咱们的脚程,三天功夫最多四天,一定可以到达。”

一个多月的奔波,云紫萝的体力支持得住,精神也确实是有点疲了,当下笑道:“好吧,反正不争在一天的工夫,明天你就带我跑马看花吧。”找了裁缝定做衣裳之后,他们便以兄妹的名义,投宿客店。

第二天一早起来,缪长风和她说道:“一天的工夫,当真是只能跑马看花了。不如这样吧,贪多嚼不烂,咱们只找两处风景最好的地方去玩。上午逛大观园,下午游西山,你说好不好?”

云紫萝笑道:“我从未来过昆明,一切由你安排。”

大观园果然是个风景绝佳之地,一进园门,便觉一路花香,红酣紫醉。园中有个大观楼,楼高百尺,登楼可以眺望滇池,楼上悬挂有孙髯翁写的一副长联,上联是:

镶神骏,西耆灵仪,北走婉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与螺州,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云紫萝读一句赞一句好,再看下联: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竭残碑,都付与荒咽落照。只赢得几柠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缪长风道:“上联写眼前凤物,下联写昆明史实,情景交融,古今并论,确是非大手笔莫能。”

云紫萝笑道:“赏罢名联,咱们也该赏一赏联中所写的风景了。嗯,你瞧,当真是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呢!”

两人在大观楼凭栏纵目,看远处蟹屿螺州,严若风鬟雾鬓;正自心醉神驰,忽听得当当当锣声在这园中敲响起来。

云紫萝把目光从远处收回,只见园中的一块空地上,一堆人围成一个圈子,圈子里有个中年汉子和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打锣的人就是那中年汉子了。那小姑娘则正在笑盈盈的向四方作了一个罗圈揖,似乎是在央求围看热闹的人退后一些,好把圈子扩大。

这块空地在园子当中,和大观楼的距离约有五六十步之遥。大观楼楼高百尺,从楼头俯瞰下来,看得清清楚楚,但说话的声音,就不是听得十分清楚了。

这小姑娘的声音宛如出谷黄鹏,清脆忧耳。可惜说得小声,云紫萝费了好大的劲,凝神静听,方才听清楚了她说什么。听清楚了,笑道:“原来是一对卖艺的父女,这小姑娘说她爹爹会变戏法,缪大哥,你要不要下去看?”

缪长风笑道:“江湖上的变法都是假的,我宁可在这里观赏滇池的风光。”

云紫萝道:“这小姑娘有副好嗓子,要是她会唱曲子,一定好听。”

话犹未了,只见那汉子已是把铜锣收了起来,换了一把三弦,说道:“妞姐,你先给各位大爷孝敬一支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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