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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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苏州府张献翼,他大约生活在嘉靖和万历年之间,频频见诸于同时代文人的笔记中,说他爱穿着大红色的衣裳出行,袖子里头装五部假胡子,心情好了,就把红色的胡子装起来,心情不好,就装白色的胡子,还喜欢嫖妓,带着妓女去赏月,然后让妓女装扮死人,他就呜呼唉哉要作一篇文章来。
又譬如青藤先生徐文长,这家伙的典故就多了,说也说不完。
这些人,求名做学问也好,发泄对社会的不满也罢,总之,当时整个社会都对他们很宽容,但是,他们可以这般做,要是内阁阁老张四维说,我也要这般,那样的话,皇帝不说要撤他,首先天下的士子们也会先把他骂到祖坟里头的老祖宗都得爬出来的地步。
而在扶桑其实也有这样的例子,最出名的就是号称'尾张的大傻瓜'织田信长,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在自己的衣服背后用强烈的色彩画一根巨大的阴茎,然后就这么穿着招摇过市,总之,年轻时候的信长是个就像是后世花旗国的嬉皮士,甚至引起绝大多数老臣的不满,暗中就勾结起来要让他的弟弟做家督。
所以,乖官必须得适应,有一些东西就必须抛弃,而有一些东西,又必须用起来,总之,这谱儿是必须得摆出来的,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不过因为他年纪尚齿,有些举止,譬如他一得闲,就要拿着村正在手上比划洗剑术,见识过他的剑术的家臣更是添油加醋把主公的剑术说的是玄妙无比,不过,因为老是喜欢拿着剑在手上摇晃,看着未免让人渗得慌,大家都坐着,他一个人手上拿着削金断玉的宝剑在那儿搅出雪亮的剑花,偏生脸上还带着微笑跟你说话,不渗得慌就奇怪了。
总之,因为这个习惯,他那个'杀生茂才'的绰号算是坐实了。
众人坐着,说话的是李玉甫,他到底算是这次海战的主角,像是大头,剑法是不错的,可海战一窍不通啊!何况才十二岁,你让他真说出什么道道来,他也没那个能力。
“……得赖窦公公甘于亲冒矢石坐镇,咱们就占了上风,最终打沉了三艘佛郎机人的战船,捕获了一艘,还有四五艘却是逃窜回马尼拉了。”李玉甫说完,毕恭毕敬给乖官行礼,“国舅爷,小人能说的就是这些了。”
“玉甫,小人这种自称,以后就不要用了。”乖官老气横秋地称呼李玉甫的名字,没办法,他如今身份太高,皇帝的兴子啊!要是叫李玉甫一声玉甫兄,岂不是要把玉蛟龙吓成死蛟龙了。
第152章 天目曜变
这时候小窦子也接了郑国蕃的口风,“李船主,这一次,咱是亲眼瞧见你海战的本事的,你放心,等回大明以后,咱一定在德妃娘娘跟前夸你好儿,多了不敢保证,一个千户参将是跑不掉的。”他虽然年纪不大,但皇宫绝对是天底下最锻炼人的地方,像是这种帮着国舅爷收买人心的本事,自然做的顺手又顺口。乖官看看小窦子,小窦子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就笑着点头,“玉甫,要自称下官了。”
李玉甫闻言,心里头那是一个欣喜若狂啊!不过,脸上好歹还镇定,恭恭敬敬给乖官行了一礼,就提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国舅爷,以前多有冒犯,蒙国舅不弃,给小人一条活路,不过,小人厚颜,请国舅爷能不能把这个官职给我那二弟,他年轻力壮,操得好舟,使得一手好火枪,在国舅爷跟前栽培起来,日后也好多帮国舅爷做事,小人自己,却是老了……”说着,忍不住有些感慨,也不知是真是假,眼角居然渗透出些泪水来,就那么匍匐在地,似乎有跪地长请的意思在。
二当家的何康安正远远的坐着,突然听大当家的提到自己,一时愕然,要知道,他本身是不太乐意接受招安的,可如今听到大当家的宁愿自己的官职不要也要让给自己,心中一动,这时候,内心深处的回忆宛如涟漪一般翻起来,想到大当家的无子,自小极为看重自己,顿时,心中大恸,似乎就想到了当年自己的父亲和大当家的搭档出生入死的情景,那时候自己还小,有时候就会被大当家的扛在肩膀上玩耍……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他眼眶中顿时就渗出了水迹来,只是,郑国蕃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即便以他的桀骜不驯,也不敢造次,只得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
这些都落在了坐在上首的乖官眼中,忍不住眼角微微一挑,这李玉甫真是个老狐狸啊!
而钟离在旁边却忍不住羡慕,这就是跟的主子不同,待遇也不一样,要不怎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他当初跟了浙江巡抚蔡太,那已经是不得了的奇遇,由绿林的土匪摇身而成了朝廷的武将,先是百户,没几年又是副千户加游击将军头衔,而李玉甫这厮命好,直接就被许诺了一个千户参将,要不是乖官是他的结拜兄弟,李玉甫等于一下就到了他头顶上去了。
“快快请起。”乖官虚扶了扶,“这二当家的跟我也是老相识了,他自然有他的前程,至于你,就不要推辞了。”这时候小窦子赶紧在旁边帮腔,故作不高兴的表情,尖着嗓子说道:“李船主,不是,李参将,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难道国舅爷能让你做参将,就不能给你二弟一个游击将军的前程?咱看他也就二十出头,还年轻,跟着国舅爷好好做事,自然有飞黄腾达的时候,不是咱在这儿吹嘘,当初国舅爷在大兴县县学的教谕老先生,那是一张冷板凳坐了二十年,如今呢?皇上都亲口夸这老先生会教人,特别恩赏,右迁了浙江提学司副使,三品大员,这可是一下跳了十几级……”
小窦子其实也就十六岁,却口口声声何康安年轻,要历练历练,俨然老成谋国之语,可周围却没一个人笑话,人的地位到了一定的程度,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总有人捧臭脚,就好像普通人抠脚丫子叫做没教养,可若是一位大将军抠脚丫子,那就叫做不拘小节了。
说到底,李玉甫果然会演戏,顿时就泪流满面,当即叫过何康安来,两人恭恭敬敬,就行了大礼。
看着这两个跪倒在自己脚下,乖官忍不住有一种虚幻的感觉,要知道,在一个月前,这两人还是他要对付的首要目标,那时候,海上玉蛟龙,对他来说,是多么庞大的势力,可如今,他人没变,身份却变了,自己虽然才十四岁,可往这儿一坐,恐怕在李玉甫眼中,也要高山仰止,是他无法撼动的势力了。
人生的际遇之奇,无过于此了,乖官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番。
把李玉甫这帮海盗安抚好了,乖官就干咳了一声,他如今在扶桑也算是坐地三十多万石的大领主了,虽然这个领主的身份有些不尴不尬的,反正,大家都知道,如今立花家是他说了算,但是名义上,依然是立花家而不是郑家,这东西有时候就这么玄妙,大家明知道这不过是一层遮羞纸,可却没人去说破,哪怕是敌人,也不肯往这个上头去说,就像是很多年前欧洲的约翰十二世教皇在罗马城里头开了一家妓院,老板是他的情人蒂娜丝,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蒂娜丝背后的人是教皇,但在约翰十二世倒台之前,这座当时欧洲最豪华的妓院宾客如云。
包伊曼、贝荷瑞听到小主人的咳嗽声,顿时就膝行着去取了誾千代公主煮的茶,然后站起身来给每位在场的人一碗茶,众人不敢怠慢,很是规矩地接过茶碗。
这时候扶桑茶道的规矩是大家共用一个茶碗,喝一口用手指擦拭一下茶碗边沿然后传给下一位,可乖官如何受得了,这也太不卫生了,因此他就很是奢侈地用上了高丽大茶碗,每人一碗茶。
从宋朝开始,茶盏尚黑色,北宋蔡襄当时还给仁宗皇帝专门上了一本折子,叫做《茶录》。
乖官前世玩《太阁立志传》的游戏,觉得喝茶拿个黑漆漆的大碗,也太没品味了,搞得跟骆驼祥子里头的黄包车夫喝的那种两个大子儿的大碗茶差不多,可等他仔细一查资料,顿时就汗颜了,感情,扶桑人是受到中国影响,北宋时候就开始崇尚黑色了,果然是人不可不学无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而乖官手上拿的茶碗,是博多三杰之首岛井宗室特意奉献上来的天目曜变,出产自北宋的福建官窑,在扶桑被认为是'世上应无此物',价值万贯,乖官第一次看到这个茶碗的时候,也是目眩神离,茶碗黑色釉体中自然浮现出银白色的斑点,若是拿在手上慢慢旋转着看,银白色的斑点会随着光线的变化闪耀出红、绿、天蓝等炫目的光晕,俨然神仙之物,果然是此物只应天上有。
像是在这时候的扶桑赫赫有名的青瓷茶碗蚂蝗绊,和这个一比,顿时就不值一提了。
他端在手上,微微一举请了一下,茶碗顿时在众人眼中闪烁出各种光彩来,誾千代知道乖官喜欢在茶里头掺奶,虽然对夫君大人喜欢南蛮人喝茶的法子有些奇怪,私底下却专心去寻南蛮人问,果然就要了一头乳牛回来,就让人小心养着,因此,这茶里头是放了牛乳的。
热腾腾的白色的茶装在黑色的碗内,由于举碗的时候光线变化,顿时就折射出数种颜色来,宝光笼罩雾霭云霞,俨然仙家器物。
钟离首先眼前一亮,舔着脸儿就凑过去,“国舅爷,你这碗儿给咱瞧瞧。”
大家都知道这位和国舅爷关系不一般,尤其是小窦子,心里头暗暗记住,此人心性如何,我还要仔细观察,要回去禀告德妃娘娘的,不然的话,和国舅爷称兄道弟的,未免太不成体统。
“哥哥要瞧,只管拿去就是了。”乖官笑着喝了一口,把半盏茶递给他,他冲着包伊曼招了招手,把自己的那碗茶放到包伊曼手上的托盘内,就小心翼翼地把这半盏茶高高举起,仔细观看。
只见他轻轻转动,因为高高举着,光线折射在茶碗上,顿时反射出炫丽的光线来,在众人眼瞳中闪出瑰丽无比的色彩。
钟离就啧啧称奇,“这东西了不得,好,真好,咱也弄一个,没事的时候品一品,瞧着就风雅。”
乖官心底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