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3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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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嚓”!一道闪电伴着雷声劈下,将君臣的对话湮没在雷雨声内。玻璃窗内,人影晃动,侍讲博士方孝儒仿佛说了些什么,然后跪到了地上。建文皇帝走了过来,双手将他搀起,两个人泪眼相对,身侧是那幅如画江山。
肆虐的暴雨,打得落花满地。宽阔的京师街道上,此时已经不见一个人影。临街的店铺户户关门,显得市面更加萧条。这种暴雨天,店铺开张也赚不到几个钱。朝廷控制地区和北方六省还在继续对峙,北方的货运不过来,两江的货物运不出去。皇上没钱了,可以抄大臣的家,平头百姓抄谁去?生意没法做了,税却还是照样要交。否则那些收税的官吏们发起疯来,肯定折腾你个倾家荡产。
“熬吧,快变天了”。紧闭的屋子中有人叹息。
“熬吧,该变天了”,风雨后有人在祷告。
一乘马车穿过雨幕,停在了户部尚书卓敬府门口。下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未经门房通报就走了进去,看来是户部尚书卓敬府上的常客。
“东里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户部尚书卓敬正在捧着一份报纸解闷,听到仆人汇报,倒拖着鞋子迎到屋檐下。
“这种天气,自然是上下风”。翰林院编修杨士奇打了个哈哈,收起雨伞走上台阶。
“书房坐,书房坐”,户部尚书卓敬引着杨士奇穿过回廊。来到二人平时谈诗论词的地点。吩咐仆人准备了香茶,与挚友对坐品味。
大雨天,杨士奇不是来找自己品茶的,这一点卓敬很明白。对方不说。他也不问,抱着一杯碧螺静看世间风雨,仿佛风雨中有无尽地景色可供玩味。
“好大的雨”!翰林院编修杨士奇望着窗外说道。
“是啊,好大”。卓敬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着,炯炯有神双目从雨中收回来对正杨士奇,仿佛要把他给看透。
杨士奇被好朋友看得有些不自在,避开卓敬的目光,一边低头品茶,一边说道:“先帝云,国家养士二十年,只得一卓敬。我想请问卓兄一句。兄台可知风雨何时来,何时止。”
“该来时来,该止时自然就卡了。这是天下大势,岂是人力能强行扭转的”。卓敬吹了口茶叶,淡淡地答道。
“可知何处可避”。杨士奇说话地声音给人感觉就像在参禅,伴着一缕缕茶香和漫天风雨。
“我看兄台不是想避雨,而是想找一股好风,借力直上青云吧”!卓敬脸色突然绽放出一抹笑意,目光直透杨士奇心底。
杨士奇被他看得大吃一惊,手微抖,晃了两次才稳住心神,苦笑着分辨道:“卓兄何必拿小弟开玩笑,我辈寒窗苦读数十载,难道就非得困死在这孤城当中么。朝廷出尔反尔,北军大兵压境,东南三省虎视眈眈,那靖海公当年一战灭高丽,再战平日本。江边上几座小小的炮台,难道卓兄以为真能挡住震北军和水师合力一击么”?
“挡不住”,卓敬摇摇头,对杨士奇的分析表示赞同。“杨兄胸怀济世安民之心,也的确不该与这孤城俱殉。可杨兄万里投奔地,就一定是条真龙么。一旦他不是,恐怕杨兄没第二次机会再做选择了吧”。
“卓兄救我”,杨士奇见心事全部被人猜中,一揖到地。此时他对卓敬的才能心服口服。身家性命要紧,顾不得什么面子。“我听人说北边那主是天命所归,头上有云气。才起了投奔之意。如果他非真命天子,卓兄可否明示我此行该向何方”?
“老实在家呆着,哪也不去”,卓敬抓起桌子上的报纸抖了抖,毫不犹豫地说。
“可是”?
“可是什么,怕错过从龙的好机会是不是”?卓敬将手中的禁报《北平春秋》抖得哗哗直响,他了解杨士奇为人,所以也不避讳对方自己藏有禁报。“我且问你,北边那位你口中的真命天子能有今天,凭得是谁”?
“当然是六省布政使郭老大人,不,还有定辽公武大人。应该武大人的作用还大些,如果没有武公当年打下的基础,恐怕的六省叛乱早就被朝廷平了”。
“那我再问你,现在武大人在哪,郭大人又在哪”?
“武公在东南坐镇,郭大人在北六省”,答案从杨士奇嘴里脱口而出,他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惊讶地问道:“武大人没回北方,打败帖木儿后就在东南三省做了什么爵士会地会长!难道,难道他不愿意帮燕王登基不成”?
卓敬摇摇头,低声又问:“我没追随过武公,但当年武公修路时,听说杨兄曾在他的身边呆过一段时间,不知在杨兄眼里,武公这人怎样”?
“真英雄也,头脑清楚,心胸开阔。杨某阅人无数,放眼天下称英雄者,恐怕无一人有此气度”,提起当年跟在武安国身边修路地事,翰林院编修杨士奇登时眉飞色舞。狠狠将武安国夸了几句,压低声音说道:“不瞒兄弟你,如果武公有争夺天下之意,我宁抛弃身家性命不要,也去投他。且不说成败如何,他的作为,无论谁来写史书,那都是流芳百世的一笔”。
“如此说来,杨兄口中的天命,可能纯属扯淡,可问题就在这里”,卓敬摇摇头,叹息着说道。“武公没回北方,也不可能支持朝廷,他又没自立的心思,所以我才劝杨兄先不要急着动。依照我的分析,武公此举是为了告诉众人,他支持的是郭大人提出的平等基础上的制宪与分权,而不是谁来当这个皇帝。如果想当皇帝那个人不制宪,恐怕将来第一个起来反对他的就是武公。到那时,杨兄,你可得想好了,自己到底帮谁”?
“我不敢跟武公做对,纵使有胜算,我也不敢”!杨士奇说得斩钉截铁。
“我也不敢,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武公人在水里面,我辈难道还敢站在舟子中么”?卓敬对着漫天风雨,叹息着说道。
《明》第三卷国难第十一章天问(三)
如烟细雨,潇潇洒洒清洗江山。幽幽的春绿伴着雨水从树梢、田野里吐出来,染遍群山南北。草色只可遥看,走近了,你就会发现树还是原来那棵树,山还是原来那座山,根本没有新芽冒出。打马远去,蓦然回首,让你失望的地方偏偏又现一抹新绿。
这就山中春色,来得比平原晚,却总在若有若无之间,驱散冬的严寒,带来生命与希望。晋王朱棡站在五台山的黛罗顶上,凭栏远眺,无限江山,尽收眼底。他现在是眼前这片土地的名誊首领,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悠闲地看几回风景。朝廷的使者在山下已经守候了一个月了,燕王的使者在馆驿里等了也不下十天。朱棡不知道自己该接见谁,也不知该怎么做。
起兵了,自治了。可现在首倡自治的老四准备当皇帝了。燕王使者开出的条件是,只要出兵相助,就允许晋地自治。侄儿朱允文这个在任皇帝也给了相同的承诺,并且答应将属于朱棣的东北三省也划归晋王管辖。
他们谁都想当皇帝,他们夺了江山后我的结果都难免兔死狗烹。自古以来,哪个裂土封王的承诺兑现过?晋王朱棡不会傻到帮人家打江山,但南北双方如果再次打起来,他又很难袖手旁观。眼下最难保证的是,如果这样拖延下去,燕王会不会先转过头来,将成北军先收拾掉。
“难啊,”晋王朱棡叹着气,修剪得整齐地指甲在亭柱子上不知不觉抓出一块油漆。“这乱局究竟该如何应对,真让人无从下手……”他没有当皇市的野心,也知道自己没割据的本钱。治下无论是山西一部,还是蒙古河套,都不是粮食主产区。这些年的繁荣凭借的是货物交换,用丰富的矿产交换北方六省的器物和南方的粮食布匹。如果真的将山西北部和河套地区隔离在帝国之外,朱棡很请楚,不到三年,这两个地方就会比元朝统治时还穷。到时候甭说关起门来做皇帝,连自家性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这就是武安国那厮的厉害之处,他在不知不觉间将全国各地用道路和贸易联结在一起,让各省彼此相依存,从而彻底打碎了诸侯割据的希望。或者说,他在二十多年里改变了帝国的基础,让割据的难度与风险大大增加。晋王朱棡沉思着,眼神如雨幕一样迷茫。
“王爷,朝廷的使者又来求见了。”王府长史林仲达手里拿着份拜贴,气喘吁吁地从半山腰爬上来,边走边喊。
“我知道了,告诉他本王病了,没法见他,”晋王朱棡没好气地说。朝廷的使者拿出了当年申包胥哭秦庭的功夫,在晋王的临时驻地前声声血泪,以大义相责。可那些大义说起来好听,背后隐藏的还不一样是利害。明知晋王自治还请晋王出兵相助,这不明摆着想让威北军和北方六省自卫军打得两败俱伤么?你朝廷真的有本事,自己去打啊,耿炳文手中的三十万大军修整好几个月了,难道还没修整够么?
“可那您也不能躲在山中不出来啊,难道您在这里还能躲一辈子?”王府长史向上快走了几步,大声喊道。他是服了这个王爷,遇到困难就罢工。若不是此人待属下还算宽厚,彼此相交多年,林仲达真想自己躲回河套的地区的工厂里,任由事态发展。可眼前的事还是要管的,谁让自己是王府长史呢,况且收到了邓个人的信,不好不按照他的安排去做。要知道那个人可是人中俊杰,他如果想登高一呼,天下响应者肯定不计其数。
“仲达,你别逼我,让我,让我过几天顺心日子吧!”晋王的哀求般的口气从如烟细雨传来,说不出的凄凉。
王府长史笑了笑,手一松,拜贴被山风裹进雨里,翻了几个跟头,落进了幽幽深谷。“好,好,我不烦你,咱们且看风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说话间,他走进山亭,将身上的油布雨衣脱下来,交给旁边的侍卫,趴在围栏上和晋王朱棡一块赏雨。
山风裹着细雨,打在丛林间发出沙沙的响声。淡绿色的树枝摇摆着,搅动重重水气。有化了冻的春泉从不远处的岩石上奔流而过,留下一路欢歌。连绵春色,在不同人眼中却是截然相反两个世界。林仲达看到的是希望,晋王朱棡看到的却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