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2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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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且听属下一言”,舰队参谋涵养极好,不与赵构这种小人一般见识。又施了个礼,不紧不慢地说:“当今圣上以仁义治国,爱民如子,我等自然不能时刻不记着圣上教诲。这些商船虽然不奉朝廷号令,但毕竟还是大明子民,没犯死罪。今天大伙要是开炮拦截,黑灯瞎火地打死几个,被御使们知道弹劾上去,恐怕,恐怕非但我家水师统帅曹老将军,就是当朝的黄大人亦不会站出来替大家说话,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咱们这些芝麻官儿?”
“可,可此事叫我如何向黄……皇上交待,”运转使赵构不算太笨,喊开炮喊得紧,真的放手杀人,他亦不敢保证过后没人追究。听完舰队参谋的话,登时没了主意,木呐地向左右询问。他手下那群幕僚不过是跟着来刮地皮打秋风的,哪有人身上藏着真本事。见长官来问应对之策,支支吾吾,谁都说不出个所以来。
“依卑职之见,大人收了这么长时间税,差不多已经完成了任务。跑了几条小船,具体数字回去查查也就清楚了,没必要太伤肝火,”舰队参谋显然是个有胆识的人物,先用几句话吓住了赵构,然后开始睁着眼睛瞎掰。“况且那些钉大点儿的船,载不了多少货物,即使他不是在夜里偷跑,我等也未必看得见,顾得过来!”
“就这么……”,运转使赵大人指着参谋口中“几艘钉大点儿小船”点亮地满江航灯,将双眼瞪得如牛睛一样抗议。“就这么完了。”
不这么完了你还想怎样,我们去抓,抓完了你们来刮。你们不怕被人骂,我们还顾及着水师威名呢。舰队长苦笑着,不肯答话。
“当然不能,我等马上就起锚去追首恶,一定竭尽全力将他们追回来!”舰队参谋再次提出一个好建议。
“对,对,只追首恶,胁从不问,书,书上向来这么说,”市泊司的小官吏们一同附和,水师这个参谋就是高,要不然人家水师怎么能百战百胜呢!
“谁是首恶,首恶在哪?”赵大人也知道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案,心痛不止,依然不甘心地问。
参谋掏出一支望远镜,调了调焦距,示范了一下,递到了赵大人手里,边教他使用望远镜边骂骂咧咧地说道“他们向西南逃了,您看那一串灯光就是他们发出来的,就那串,对就是他们。他奶奶的,队形排得还挺整齐,趁着咱们在这里接受赵大人指教的时候跑得这么快,看老子今天怎么追你。”
一串灯光被望远镜拉回到运转使眼前,远方江水与海水交界处太黑,已经判断不出趁大家议论的时候,那支带头闹事的船队跑了多远。黑夜中,航灯跳荡起伏,随着浪涛的节奏,慢慢,慢慢,消失于茫茫大海里。
“邵史,我们下一站去哪,”晨曦中,位置在探险舰队正中的冯子铭打着旗语向着舰询问。此一去,他已经成了大明叛臣,虽然为了顾全朋友之义与航海大业不得不如此,冯子铭依然无法让自己的内心不受到煎熬。自从南巫里遇到姑苏朱二,几乎第一天,冯子铭都在内心煎熬中渡过。他不愿意将心事告诉别人。大家同生共死一场,冯子铭不想和别人争吵。大伙永远都是好兄弟,即使彼此之间选择的道路吵同。冯家算个大族,他这些年把精力花在探险上,已经被族中一些长辈誉为不务正业。无数人曾经劝他趁着第一次远航归来的功成名就收手,以此为终南捷径走向仕途。可是冯子铭舍不得大海,仿佛未知的远方永远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一次次远航,给他带来了声望,也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压力。自小受到的忠、孝概念在一次次风浪里受到冲击反而使冯子铭愈发放之不下。
这次,如果不是因为武安国就在邵云飞的船上,冯子铭宁愿继续待在刘家港,等到市泊司官员吃饱喝足,拿够了贿赂后放大家离开。可偏偏邵云飞把武安国一家接到了自己的舰队上,就像其他几次一样,冯子铭不得不再次背叛心中的礼法帮助好朋友。
“南巫里,去守中国海的南大门,”邵云飞用旗语回答,豪情万丈。烈焰凤凰旗帜逐一在每艘战舰上升起。这种小型战舰到了南巫里,在叶家协助下加装火炮,凭借其绝佳的机动性,肯定能成为孟加拉诸侯的噩梦。此船的炒用不止是作战,邵云飞想把他改作为海上战马。小邵怀里揣着科学院凌昆给他的一种新式战舰图纸,这叠图纸是大明科学院试验后否决的铁甲龟船,通体包着铁甲,移动比乌龟还缓慢,但几乎没有火炮能打破其甲板。
“把这东西拖在战舰的后边,水战时拖到战场中,就是敌人的噩梦。”科学院院长凌昆将图纸交给邵云飞时,恋恋不舍的神情让人难忘。对于战斗力强大的大明水师,一个速度缓慢的水上平台没太多助益,但对于即将对抗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南巫里,这种炮台也许就是阿拉伯水师海上的终点站。
“小冯有心事,你该劝劝他,”武安国走到邵云飞身边说道。刘凌与女儿也一起走上甲板,在海风中做运动。二人都没经历过远航,立刻被海面上日出十分的美景所吸引。
怎么劝?邵云飞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冯子铭内心经历的,也是他心中曾经挣扎过的。可是二人的生长环境相差太多,虽然是生死兄弟,在这事上却无法沟通。
“不管朝廷如何,故国,永远扛在我们的肩膀上,”隔了一会儿,探险船队的首舰上打出了这样一串旗号,也许来自武安国,也许来自邵云飞,也许来自……。五颜六色的信号旗飘荡在风中,鲜艳夺目。
《明》第三卷国难第五章黍离(三)
“难!”
建文帝朱允文沮丧的将手中的御笔丢在书案上,站起身来于书房内来回踱步。从北平进贡来的自鸣钟早已敲过了十二下,寂静的夜里,钟摆来回晃动的滴答声如凄风苦雨般摧残着他的耳朵,让他本来就烦闷的心情愈加烦闷。
“朕的皇帝怎么当得这么难呢?”朱允文站在如画江山图边,眼角里已经渐渐有了泪光。大明国的地域广超汉唐,直追蒙元,可惜这地图里近三分之一的地方是自己指令到达不了之处。如果说得更沮丧些,自己这个皇帝可以管辖的地方好像就是京城和京城周围百余里,号令出了直隶(南直隶)就要打个对折,到了州县官员的手上,不知又变成了什么样子。最近好不容易找了个恢复周礼的办法来收拾日渐丧失的皇家威严,谁知道三个手握重兵的叔叔变尽了法儿的明挡暗拒,满朝文武大臣也出于各自的利益争论不休。周礼已经试行几个月了,除了官名变了变。官员的品级和俸禄提高了之外,一点实质上的进展都没落下。而周礼的根本,帝师方孝儒倡导的井田制度,在以海部尚书曹振,工部尚书周无忧、驸马李琪和科学院长凌昆等三朝元老的倾力反对下,至今都没在庭议中得到群臣一致赞同,更不用说拿出一个具体的实施细则了。
建文皇帝清晰的记得。当年祖父在位时皇帝的权威何等无尚,几乎和师父黄子澄描述的一样出口成宪。到了父亲这辈分,至少在朝堂之上没人与安秦皇帝硬顶。可轮到自己临朝,怎么通过一项政令就等于给了皇帝面子一般,不折腾个十天半月不会出现结果。至于落实,那又不知要等上几个十天半月了。
如画江山,你到底还属不属于朕?朱允文迷惑的望着被祖父,父亲的手抚摸得发亮的《如画江山图》,自从燕王第一次献图以来。仿佛这张地图下就藏了一盘棋局,两只无形的手以山河为经纬来回移动,在棋盘中追逐厮杀。帝王将相皆为棋子。
纵使生来对政治不敏感,建文皇帝亦感觉到皇权随着岁月在一点一滴的流失。坐在龙案后的自己越来越乏力了。他想做一个公平而清晰的决策者。可每每发现师父黄子澄和方孝儒做得很多事情未必正确。甚至包藏了很多私心;而做为黄子澄的对立面,海部尚书曹振所坚持的东西看上去为国为民,却不肯好好计算皇家的利益;至于那些浑水摸鱼的,只为升官发财的,更是哪边风来顺着倒,根本指望不上。错综复杂的朝廷中,没有一股力量真正可以信任,也没有一股力量可以真正被自己所掌握。大多时候,皇帝自己亦是一个随波逐流者,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掉入潜流中,万劫不复。
当皇帝这么长时间了,最快乐的一次早朝就是二十多天前坐在龙案后接受孟加拉海诸国的朝贡,当时使节脸上那份恭敬,那份媚陷,真让自己有一种大地就在脚下的踏实感。可惜这种快乐没维持几天。总参递上一份详实严密的分析,印证了邵云飞所报告的是实情。孟加拉诸国使节前来朝贡的真正原因是打动了大明商船,害怕遭到水师的惩罚,而不是真正因为自己德迈古今。并且诸国的行动背后还有沙漠瘸狼帖木儿在暗中主持。虽然朱允文装做没看见徐辉祖的折子,可回想起来。那奏折当时就像耳光一样打在脸上。至今还火辣辣痛彻心扉。
“朕推赤心于天下,天下却负朕如斯。”朱允文越想越气愤。抚摩地图的手渐渐变成了用力在扣。该死的帖木儿,祖父在位时他年年哭着喊着前来朝贡,父亲在位时他隔两三年就大肆遣使前来送礼,怎么到了自己这代,他就非鼓捣着入侵大明不可呢?莫非自己真的是没德做着天子不成?
“皇上,早些歇息吧,明日还得早朝处理国家大事呢!”伺候朱允文饮食起居的贴身老太监心疼的上前提醒。门外的小太监们斜倚在宫墙上,魂魄已经进入了梦乡,听见老太监这么一招呼,激灵一下就醒过来。歉意的站好,将已经快掉到地上的拂尘端正的捧到肩膀高度。
在太监们眼里,实在不能责怪建文帝举止失度,诏令混乱。听宫里们老太监暗中嘀咕,自古以来皇宫的主人就没有一个像建文帝当得这么辛苦,又当得这么窝囊的。评话里隋炀帝这种昏君还能由着性子种种琼花,修修龙舟呢,建文帝当了皇上,哪天日子舒心过!眼下不比前朝,什么错了,什么对了,没人看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