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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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很没良心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可却想,如果那人不是归云,他是不是会心甘情愿?原来她已经深入了他的骨髓。但是,他不能用那种惨烈的方式失去她――他不能因为无法保护她而失去她。马路上行人少了,空寂冷淡。卓阳漫无目的地走,如同一场长征,寻找一个驿站,看看是否会有明灯。他定睛一看,已经走到了胶州路的孤军营。夜了,仍有孤军战士营前站岗,丝毫不落中国军人的威风。岗哨认识他,但说:“卓记者,团长已经休息了。”爽朗的笑声传来:“我还没睡呢!今日心神不安,料定会有小朋友拜访。”精神奕奕的谢团长走出来,他只穿着便服,背着手,身板从不佝偻。卓阳跟在谢团长身后,在孤军营的操场散步。“有烦恼?”“是。”卓阳想了想,又说,“关乎国与家。”谢团长发现青年的眉头聚满密云,他先给予信心:“我坚信,我国人在这场灾劫中定能力挽狂澜,赢得最后的胜利,就是因为有前仆后继的青年人肯为国抛头颅洒热血。”“时间无多,我似乎已无法去合理思考更多的事情。”卓阳诚恳提出自己的烦恼。
谢团长笑了,再缝补他心头的裂痕:“因为时间无多,所以我们每做一件心仪的事情都格外可贵。因为错过机会,也许就是一生的缺憾。”星河遮不住的明月跃上了柳梢头。谢团长在柳树下停驻。“我喝酒,我抽烟,我也吃肉。战士们辛勤劳动赚取零花钱,我赞成他们买一些自己喜爱的物件。因为我们可享用的时间很少,终有一日,我们须将自己宽裕的时间拿去冲锋陷阵,在有限的时间里,何必让自己遗憾?”卓阳走出孤军营,月亮跟着他一起走,一路的白光直到三马路的小石库门。
幺二们的生意早歇了,有的妓女留了客,捱捱挤挤的石库门隔音效果很差,就会隐约有荒唐的呻吟传出来。卓阳早已习惯。他小心上楼。楼上黑洞洞的,没有掌灯,他有些奇怪,照例夜里办公室内总得留一人当值,点着光线微弱的小煤油灯做校对工作。他打开门,对门的窗口洒了半间屋子莹白的月光。他惊讶看到月光下的人儿。
“归云?!”暗里传来她幽幽的声音。“你先关门。”门关了。一室黑,月光照过来。她站起身,拐了一下,又跌坐在椅子上。卓阳惊了,急急上前。“你的脚?”抬起她的小腿,仔细查看,对着月光,看出踝骨肿了,用手替她按摩。
归云说:“我对蒙娜说,我要和你单独谈一谈。她就把你们办公室让给我。”她的小手局促地抓着自己的辫子扯着。“嗯。”他低头,专心致志只按摩她的伤脚。“照相机好用吗?”“好用。”“你抬头看我!”他抬头。她面对他,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子,辫子很长,及到腿部。他一直想问她这样的长发留了有多久。
“我打小就什么都没有,后来碰见你,你给了我一片天。”她晶莹的眼眸直直地不服输地看着他,“你不能把你给我的东西全部讨回去!这样我会很穷,我会再做回小瘪三。”
她要哭了,可咬着嘴唇,不哭。“你说不能老哭,不然这辈子的悲伤会变成下辈子的伤口。所以我不哭。”
卓阳将归云抱紧。“你对我没有信心,我说过我唯一能回报你的就是让你安心。你总不听我的,总是按着你自己的心思做。”归云推开他,但还咬着嘴唇,她下定决心了,说:“你好好看着我。”她的手指转到自己的衣裳扣子上。月光下,一一敞开,坦然呈露。是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卓阳屏息。恍如回到最初那夜,梧桐树下的女孩,在月光里唱戏,他的心不能自持。
此刻,同样不能自持。她的皮肤明净如白瓷,由淡淡的月辉笼住。少女的纯香悠悠,娇躯轻颤,缭乱他的心神。
“卓阳,你看清楚我了吗?”朱唇微启,如嗔如诉。归云埋进卓阳的怀里,脸上滚烫,浑身滚烫,也灼烫他的心,“我不后悔,你也不能后悔!”原来只要她执意,他也逃不掉。她执意了,带着别扭的坚持,一意孤行。女人的天性让她懂他的软肋,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主动,就让他毫无退路。纯真的爱情,最怕天罗地网,溺毙此刻沉迷的天真。卓阳避不掉归云的坚持,心更乱,意愈荡。触手可及的是一片滑腻的肌肤,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触摸,原是与自己的身体一样火热。她的手大胆抓住他的手放在她身上最圣洁的地方,于是,他抚触到她热烈跳动的心。“归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归云抱住他,不准他逃跑,又小声说:“其实,那天在厨房——我明白的――”她说不下去,脸红了,直埋在他的胸膛。他的掌心火热,浑身火热,已是不能退,也不会悔,就慨然地抱起了她。
“归云,我答应你一个月内办好婚事。”她只能点头,害羞得不能抬头。临头这一招是破釜沉舟,可心在胆怯,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由他来摆布。
办公室西面有小厢房,还有一张小书桌,小书桌旁有一张单人床。归云坐在床上,又执意了,坐起身,一颗一颗替卓阳解扣子。黑色的中山装,白色的衬衫,从她的手中落到地上。他与她,一样如同初生的婴儿了。卓阳替她解辫子。躺倒之后,黑发如缎,铺了满床。黑发之上,是对他的致命诱惑。
她仰望他,屋顶的老虎天窗在他们上头大敞着,一轮满月映上窗头,洒向他的身上,镀出一层圣洁的光辉。满头满身的汗,互相浸染,互相消融。他不知道怎么做,她也不知道,互相摸索对方的身体,寻找正确的路。他又怕伤了她的,只是她自己不躲,也不容他躲。融合的那刻,她迎着痛,咬了牙关。他在她的耳畔喘息:“对不起,归云,对不起。”
归云便坦然了,想,她为他痛这一次,往后就是一生。都心甘情愿。她的心,在他的掌心里。她的身体,也在他的怀抱中。生命是满的,她心满意足地将她的发绕在他的发尾。他的发太短,绕不上去,她不气馁,对着月光,细细系了一根。他只揽她更紧。今夜他的话很少,她的一往无前,令他语塞。一片深情,以此明志。归云深深叹息,爱是那么痛,也是这样美。她掰着手指头,说:“不准朝三暮四,不准抽烟,不准废寝忘食,不准——”未说完就被卓阳以吻封唇,身体复又交融,她能感受到他初尝人事的难以压抑的少年勃动。
仰望天空,月亮圆满地挂在清空之上,她这辈子都没有这刻这样圆满。一觉睡得格外香,也格外累。床太小,卓阳一直侧着身,用他的胸怀保归云睡得周全。当晨曦从老虎天窗洒进来,他能看到她面颊淡淡睡晕。她微微噘着的唇角。她的睡相其实不大好,伤了踝骨的那条腿不客气地大喇喇搁在他的腿上。卓阳溺爱她这样的睡姿,看着不够,起了意,探手将床边书桌上摆着的钢笔和白纸拿来,半坐着,拧开钢笔,开始涂鸦。他手臂轻微而有力的动作,惊醒了归云。甫睡醒,他就提着一张画到她的眼前。她动动身子,把脑袋倚到他的肩膀上,揉了揉眼睛。
他的画是模仿张乐平给报纸画的漫画,只画了四格,主人公是一只小猴子和一只小兔子。
第一幅是小猴子拿着画纸画笔给做唱歌状的小兔子画肖像;第二幅是小猴子躲在草丛里偷偷看卖花的小兔;第三幅是小猴子蹬了小自行车带着小兔子,小兔子手里撑了一把小阳伞;第四幅单单只有小猴子一只,胸前挂了一张牌子做认错伏低状,胸牌上面写“杜归云小姐,我错了,嫁给我吧!”
小猴子嬉皮笑脸,眉毛浓浓的,很得卓阳的神采,小兔子的眼睛又大又圆,分明是自己的翻版。
归云捏着画纸,吸了吸鼻子:“我又不属兔子。”再看了看画纸,又温声温气道,“你都说晚了。”卓阳笑嘻嘻地翻身压住她:“流程上是有点失误,不过政策上还能弥补!”他的鼻尖对着她的鼻尖,“小狗,嫁给我吧!”归云轻轻捶他:“你又不正经了。”卓阳正色:“我很正经。”朝阳耀眼的光辉打在老虎天窗的玻璃上,闪闪发亮,卓阳的眼睛也闪闪发亮,“归云,是我小心眼,是我小觑了你。”他抬头,却扯动两人结着的发,都“哎呀”低呼出来。她的发丝长长的,他的发梢短短的,系了一夜,竟没断。归云扯开两人连在一起的头发,迎上他的眼睛,说:“如今我们是结发夫妻了,你该信我了吧?你得信我,必须信我!”“小卓太太,从今往后我万事都信你都听你。”卓阳复又嬉笑的眉眼近了,呼吸近了,手,也放到不该放的地方。归云的脸在朝阳底下火辣辣烧起来。“还疼不疼?”他凑到她耳边问。归云的羞窘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用力推开他:“你讨厌!”卓阳猝不及防,卷着被子“噗通”一声就翻倒在地板上。原本遮着他和她的被子半拖拉到地上,和他们的衣服做伴。他和她,这下是真真切切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两人均呆了一呆,将对方上下看个通透。“哎!”归云捂着脸别过头,羞到无地自容。卓阳在地上坐了半晌,直盯着归云。那妍姿清质,宛如朝露,是朝阳之下盛开了玉兰花。
他画过无数人像,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像,能胜过眼前的她。卓阳不能移开视线,只呆坐在那里。
归云急了,又扭回头,满面通红,轻捶床沿,嗫嚅轻唤:“卓阳——你别看了。”
卓阳方怔怔清醒,捞起被子又爬上床,将归云裹得牢牢的。临了,突然挠挠头发,咕哝了一句:“我不是问你那个,我问你的脚。”又拍拍床沿,再咕哝一句,“我们去永安公司买张大床吧!”
两人磨蹭半日,卓阳少年心性,厮磨着归云,归云却着实羞了,逼的他起床送她回家。
卓阳只是不舍,不住说:“我回家就会和妈妈提,过几日送聘礼到你家去。”
归云点头,说:“我们在一起,谁都不准懦弱!”回到了家,归云本想避开展风母子,没想到他二人却在客堂间里冷战对峙。庆姑见了归云就哭诉:“我们家造了什么样的冤孽!”展风气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