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第2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一时半刻说不出来,归云的脸颊微微烧了,无意再追问,只把话题绕开:“连长叔叔终于肯吃一些东西了。”“哦,那太好了!”卓阳舒口气,她没有再追问下去。“真希望不要有人再流血了。”她幽幽地说,他也幽幽地想。何尝不如此希望?只是,抬眼,那满眼的晚霞和夕阳,还是如血一般映着天空。将归云送回家的卓阳,并没有直接回家。他有太多紊乱的思绪要理清,就将车骑进了法国公园,呆愣愣地睡在公园的草坪上,看着那夕阳缓缓下降,让脑海一片空白,浑然忘了时间。
直到夜幕降临,公园的工友来清扫,见有人躺在草坪上,便叫:“那谁?还不回家?公园关门了!”卓阳才惊起来,骑上车赶忙走人。再度进入霞飞坊,这里变得同以前也不太一样了。不少人家做了大房东二房东,引来租界外的难民,宽敞的弄堂变得喧闹,但这喧闹透出凝重,变得压抑。那些弄堂里搬张椅子凳子坐在一起闲聊的人们,都是神情沉重,声音也沉重,还带着惊惶。这里是霞飞路上赫赫有名的新式石库门,住着家势不错的人家。在没有战争的时候,他们可以很悠闲地度日,在战争爆发以后,他们也失去了平日那种悠闲,和上海滩上任何一条弄堂里的人们一样,惶恐地数着日子过日子!他拐进了自己家的石库门,把车停在前天井里,掏出钥匙要去开门。片刻略迟疑,因自己还是没能想好即将面对父亲的说辞。甩一甩头,也不多想了,硬着头皮打开门。门里面对他的,是父亲弯腰题字的背影,着短袖的凉衫,背后汗津津的。他的手挥舞着,一笔一划,十分刚劲有力。可见这幅字,是花费了气力写的。卓阳上前一步,唤一声“爸”。卓汉书并不回头,只道一声“回来啦”,还是顾着自己写字。卓阳静静站在他身后,待他写完。卓汉书勾完最后一笔,将毛笔挂在笔架上,示意卓阳过来,要他提着那幅字。
卓阳看过去,上面书的是——“宝山五百士,气慨壮山河”!心中一惊惧,只听得父亲沉痛道:“适才老莫来电,嘱我写这副悼联。宝山城失守,姚子青营五百将士全部阵亡!”卓汉书背转过身子,走入自己的“独善斋”,声音变得无力:“明天你把对联送到报社去。”
他的身子没入藤椅里,手肘无力地支着头,闭上眼睛,用手按着太阳穴。
卓阳拿着这幅字。不过几小时的功夫,那座宝山城便只换来这幅字。“宝山五百士,气慨壮山河!”卓阳念着。他似乎又听到归云所唱的那样——“叫那倭国日寇看一看谁才是当今世上真英雄”喋血孤城,又成就了五百位成了英魂的英雄!卓阳把那幅字平铺放到桌子上,坐倒下来。还要有多少将士殉国,才能将这片土地拯救出来?卓阳只能看到石库门黑洞洞的玄关,挡着外面的夜和夜里唯一明亮着的月亮,心中被堵着,宣泄不出任何情绪。空气里传来淡淡的烟草味道,是“独善斋”里的卓汉书抽起了烟。这没有硝烟那样浓烈的味道,缭绕着这对父子,他们只是静静坐在黑夜的石库门里,好像一切都就此静止了。
十二 狼烟尽头
高连长在归云的照料下,情绪稳定了,也能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也愿意同归云聊聊天。归云晓得了他祖籍山西长治,黄埔军校出身,妻子儿女都留在家乡。他一身的伤是从罗店收复战中得来的。
“那时我们头顶上是小日本的轰炸机,下面的工事也不牢固,但兄弟们都拼了,看见日本兵就杀红了眼。其实小日本怕死得很呢!他们戴得钢帽都要遮住眼睛了,膝盖上还缠着钢罩。咱兄弟们可不管,看见他们就提枪刺刀冲上去,杀得那群小日本鬼子落花流水!”高连长将战场上的英勇经历说得眉飞色舞,归云听得津津有味。她希望他能忘却重伤未愈的现实,就做一个积极的倾听者,还答应高连长的任何要求,譬如为他写信回家给妻子报个平安。他臂上的伤一直没好,动不了。只是她很踌躇。她虽是做过一年学生,跟着展风一处也识了字,但因没怎么练习,并写不出一笔漂亮的字。归云先去买了钢笔和信纸,回到病房,不好意思地说:“我的字实在不好看,恐怕要丢您的脸了。”高连长恢复了军人的豪爽和乐观,笑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家那口子也不会断文识字。”
但归云还是犹豫,先用钢笔写了一个字,一看,竟是个“卓”。笔划不多,还歪歪扭扭。字和人一样羞涩。归云面上一红,将信纸揉作一团,才抬个头,就正见卓阳突兀地出现在病房门边,也许是路过的,就是犹犹疑疑的没有进来。她也不顾面红了,只想高连长的事,就拖他进来:“大学生,你来帮个忙。”
卓阳见她指了指摆在床头柜上的笔和纸,登时会意,眉毛一挑,仿佛意思是想问你怎么不帮忙写。归云也坦白,嗫嚅:“我的字好丑,不能丢高叔叔的脸!”惹得病床上的高连长哈哈大笑。
卓阳看她这娇羞暗暗出神,生了少年人的锐气,怎么帮忙都是肯的,拿起笔就说:“高连长,您说吧!”高连长凝神望着天花板出了一会神,才道:“一切安康,切勿挂念,谨记孝顺父母,抚育子女之责任,他日尽歼倭寇之后定将凯旋而归,共享天伦!”一句话说了很长时间。万千的感叹,卓阳明白,写下来。写到最后的“共享天伦”,和归云都难过地偷偷望一眼他那条断腿。只怕真等到能共享天伦的那刻却是物是人非了。归云将高连长的信封好,托卓阳邮寄。两人并肩走出病房,归云道:“医生说高连长的伤势不乐观,这几日前线告急的信息都让我们别提,免得引起他们的情绪。”“原本还能上一上火线拍一些照片,现在已经不能走近了。”卓阳说,“虽是阻了日军那么多天,但我方伤亡更惨重,根本没法压住敌人的火力,只能靠深夜突击,最后用肉搏战来夺那些阵地。”
归云的心沉了,头也低下来。这些日子她听了不少前方的激烈战况,从高连长和伤兵们口中传入她的耳中,压在她的心上。
入目的都是鲜血,夜里的梦境也是红的,还听到庆姑夜半惊醒的凄惨哭泣。
“输了阵地,不输人!我们并没有输给敌人!”卓阳忽一鼓作气道。他的慷慨感染她,她也有豪情。“我说不来大道理的,但是听广播里说的那句‘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说得很对!我们有这样的信心就一定不会输!”卓阳微微一笑:“蒋先生这句话确实说的好!但——”轻轻谓叹,“也延误了不少事。好了,不说了,我该走了!”他要向她道别了,尚未及说,就见她轻轻欢呼了,快悦地迎向门外抬担架归来的人们。他认得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子,正是杜展风。她跑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开了颜,都忘记同他告别。其实归云是想和卓阳道别的,但见他一转身,人旋即就在医院外了。连声道别都来不及说,心中是遗憾的。但终于等到展风,足够她一扫近日的阴霾。“你可好不好?没有受过什么伤吧?”他没受伤,精神也不错,她的心就安了。
展风把手头的工夫都了了,妥善安排了伤员,还将他们伤势轻重一一叙述给医生。有条有理,稳当当的。不过月把功夫,展风有点变了。交代完了,展风才得空,对归云说:“前些天被王老板安排了去输送队送米粮,好多日子没进救护组。”“今晚回家吗?娘天天念叨你。”归云问。“我最怕她这个。若她再发作,我就出不来了。”展风挠头苦恼。“今晚给你爹做三七。”归云黯然,“你还是回来吧!”展风深锁眉,时间真快,哀伤却流逝得这么慢。归云看到他左手腕上戴着一条白色麻花状的腕带,纹路细腻,编制方法又精巧。只是这些天经历了风尘,脏了。这该是女孩戴的东西,归云看了好几眼。展风下意识用手捏紧了编成结的那端。归云看清了,上面写着黑粗的三个数字——828!
那是个血色的日子,归云忘不了,杜班主也许就在那天被炸死了。“今天我给队里告个假,一起回去吧!”展风说。庆姑在认命的情绪里,平静了。或许也知道悲伤于事无补,只要展风安全归来就成。所以面对展风时,她不责备,不歇斯底里。
这样认命,也是好事。只是悲伤依然将她折磨得可怜巴巴。客堂间里的火盆没有熄灭过,无尽的纸箔在燃烧。庆姑对儿子讲:“跟你爹报个告,妈不逼你强要你在家,只要你的事情办完后,安心成家传继香火。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了。”这回既没有提归云,也没提归凤,有条理了,再不荒唐。只是展风伤心母亲近乎乞求的目光,她还是需要心理上的安慰和补偿。他就不能不点头,这样才能让她安慰。庆姑真的安慰了。她想缓一缓,展风还是乖儿子,一切以后再说。楼下不知楼下哪家邻居叫:“杜阿妈!有人找!”归凤“哎”了一声下楼,想不到来的竟是雁飞。白色短褂子和白纱裤,头发也用白丝带束了,像一身缟素,又像微白的光,悄无声息地照了来。
归凤看清楚她脸上是浓妆淡笑,能勾人的。她眼前一亮,又隐了,立刻厌嫌。雁飞身后还跟着独轮车,由车夫推着,上头捆扎着麻袋。归凤知道她是好意,但,忍不了某些情绪。
雁飞不是看不懂她的面色,当作没看见,只问:“归云在不在?”归云闻声出来,见是雁飞,很惊喜。也是好久不见了,她很想念她,现在每见到一个亲近的人都可喜。“你怎么来了?”“夕阳正好,出来散散心。”雁飞走近了,“来看看你,送些东西。”归云也看到独轮车,知道里头必定又是粮食和干货,由衷感激:“你又雪中送炭!”
雁飞笑笑:“都是别人送我的,我那边多得吃不完。”边指挥车夫将东西搬进天井里。
归凤见状,竟转身回了房里。雁飞也不理会,归云却是隐隐尴尬。还有更多的是感激,雁飞送来的真真是雪中的炭。被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