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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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大世界的方向,口中“咿咿呀呀”地叫。藤田智也同雁飞一道看过去,见是大世界门前围拢了一簇人,人头济济的颇热闹。
“这孩子像卓阳一样爱多管闲事。”藤田智也道。江江着急要看,又开始蹬腿,被雁飞抱住了腿:“别闹别闹,就带你去看。”
孩子本也渐渐长大,份量沉了,雁飞弱不禁风,抱她格外显吃力,藤田智也见了就一把抱过江江:“我陪你们去。”雁飞问:“不耽误你的正经事?”藤田智也聊赖地撇着唇角:“我从来就没什么正经事。”男人力气大,抱了孩子大步流星就往大世界方向去。江江出生以后鲜少被男人抱在怀里,这时遇到这么有力的怀抱竟是也不怕陌生,小手搭在藤田智也的肩上,“咯咯”笑了起来。
雁飞站在他们身后默默出了会神,便朝他们小步奔了过去。大世界在大年夜的白天热烈营业,为弥补宵禁带来的损亏。因过年气氛浓,门前原是请了唱京剧的草台班子临时搭了戏台子,铺好大红亮缎,大光天里舞狮和演猢狲戏来添增热闹喜气,也好吸引客人光临。露天光场,人声鼎沸,其实也听不清舞台上的演员们唱些什么。只剩周围暖融融的人气,倒是驱散周身的寒意。身边都是同样的人,在同一片天下用同样的心情呼吸同样的空气。息息相关,所以聚在一起会温暖。藤田智也的心也回暖。江江是实实在在的初生刘姥姥,瞪圆了眼睛,咧开嘴巴直笑。雁飞叹气摇头:“归云怎么把这孩子的性子带的这样大大咧咧?和她一样喜欢看西洋镜。”
藤田智也瞧江江伸长了脖子看得累,干脆把孩子搁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她看得更舒服些。
这样视野,江江瞧见了大世界里更新奇的玩意儿,小手臂又开始扬了起来。
这回是哈哈镜。大世界原本有名的就是哈哈镜,乐世界跟风也做了。原不过是镜子,因凹凸不平,给人生带来异乎寻常的新奇快感。藤田智也抱了江江过来照,江江猝不防看到凹凸镜里自己被扭曲的鬼样子,一下接受不了,小嘴一扁,立刻哇哇大哭。藤田智也不知所措,将她抱入怀中:“她饿了?还是怕吵?”
雁飞拧拧江江的小鼻子:“死丫头,作天作地,还以为她天生胆子大,结果看个哈哈镜都能哭成这样。”藤田智也只抱着江江,看到她红扑扑的小脸挂上一串小泪珠,不断抽着气,心中怜惜万分,不由自主轻轻拍哄着她。转头看那哈哈镜,倒映的人被扯得怪长怪长的,面目依稀,不知庐山真面目。偏还有人争先恐后来照这样的凹凸镜,争看自己扭曲的人身,再哈哈大笑称奇。
只有孩子看到了丑,怕得大哭。哭声也渐歇,被沸腾的人声湮没。抑或,大哭在汹涌扭曲的群情里总能被忽视。生意人不会忽视,哈哈镜的角落边有面真镜子,有人站在镜子旁兜揽生意。
“小娃细被吓哭了吧!难得节日一家门出来,来这里照张全家福带回去开心开心。”
生意人旁还竖着海报招牌,写好“王开照相馆外派”,说明来源正宗,绝非大兴。
“王开也来摆摊头?”雁飞奇问。“凑凑新年的热闹,讨个人气的头彩。”再兜售,“大世界照个全家福,不要太灵光!”
大相机正对的位置是大世界的哈哈镜、空中环游的广告飞船、各色戏剧木偶戏滑稽戏的花牌。琳琅缤纷,目眩神迷,果真一个精彩的大世界背景。雁飞问藤田智也:“拍不拍?”藤田智也深深看她一眼:“全家福?”雁飞说:“是,全家福。”她同他站一起,还有他怀里的江江,他们一道面向哈哈镜边一面正常的镜子,在被刻意扭曲之前,游客们有权力先在正常的镜子里看到正常的自己,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踏入面目全非的世界。藤田智也听到雁飞笑着说:“可不像全家福吗?”江江拍拍手,不哭了,也笑了,鬼使神差一般也指了指那架相机。呵!她也想拍呢!
藤田智也便抱着江江和雁飞站在一起。镁光灯没有亮以前,藤田智也说:“在你想好之前,我都可以等。”雁飞说:“不要空等,那样做可不好。”“你想重操旧业?”他知道,了解,问亦是肯定的问。她却说:“你走吧!陷在泥潭里干什么呢?你跟他们不一样的啊!”藤田智也说:“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都一样。”他的话语渐渐淡了,脸上浮出笑意,或许因为雁飞最后的那句话,也或许照相机的镁光灯正准备闪。江江及时将小手勾到他的脖子上,小脸贴上他的脸。那一触的温暖同镁光灯一起闪亮,瞬间照亮了他,也瞬间灭了。温暖从来那样短。江江倾向雁飞,要雁飞的怀抱。他得把江江还给雁飞。雁飞抱牢孩子,对他说:“没有一个人有义务无休止等另一个人。”她要同他告别了,在大年夜的午后。人们都准备回家过年,热闹也只留给上午。大世界里的人少了,精彩世界要落幕。“我要谢谢你,真心诚意待我的人不多。王亚飞,我会一辈子记住你。”雁飞的离别总是干脆,从不拖泥带水。藤田智也无力地要拉住她的手,想拉她出来:“如果,有一天战争结束了,你能不能接受我?”
雁飞的头微微扬着,留给他的是个侧面,小巧倔强的下巴抬起。她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他握住。两个人的手,都很暖。“我收回我曾经对你的诅咒,衷心希望你能幸福。”她的笑,也很暖。一向苍白的面色有一种从未见过的娇憨。她肯给他看她幸福时候的表情。“幸福很简单,跨一步就过去了。”她说,“我也会幸福。”他想,是不是该高兴?她在最后,能这样为他着想地欺骗他一次?他知道她在善意欺骗,可是手里已无力,放开了她的手。他,从不是能拉住她的那个人。他们的牵绊,不过是人声渐逝之前分手。连火锅店都拆了,更没了继续同行的理由,依然如一年之前,一南一北,回到各自的世界。上一回两人都不回头,这回多个江江,噘着小嘴趴在雁飞的肩上看着他走远。他有那么点舍不得,频频回头,直到不见她们。藤田智也走了一路,好不容易得到的暖,凉了个透,宿舍也到了。还未进楼,就有下等兵来报告:“您的母亲在会客室等您!”他吃了一惊。这时候以母亲名义来找他的,只有一个人——他父亲的妻子,他的“大娘”。这位名正言顺的藤田夫人从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刻竟赶来了上海。藤田智也不作多想,匆匆跑去了会客室。会客室里,藤田夫人尚未将行李收妥,人胡乱地倚在榻榻米上,手里握着手绢搅成麻花,不断拭泪的却是手指。一见藤田推门进来,扑上来叫了一声:“智君!”藤田智也扶住藤田夫人:“大娘,您怎么来中国了?”这位日本母亲满身风尘仆仆,满面风霜哀容,鬓边染了白霜,佝偻了背,只剩苍老。不过方别四年,原本记忆中温柔的日本妇人如今是这番老妪形态。“军队的人把美代子带走了,要带她参加随军服务队。”藤田夫人抽泣着。
“什么?!”藤田智也跌坐在地上。藤田夫人仰着身子抓紧藤田智也的手,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们说是大伯的意思。智君,你帮我劝劝你伯父,他待你最好,也许会听你的劝告。我听说,我听说,随军服务队就是做那种那种——”她再也说不下去,只能哭,“美代子只有十八岁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恶魔降临到我们家,他们带走了你父亲,还要带走我的美代子——”藤田智也再也听不下去,也不想太多,他换了军服,执好军刀,去寻人。
他想起来,他原不是什么都没有,他还有两个异母的妹妹。第一次进藤田家,才五岁大的美代子穿了一身小旗袍,站在八重樱下,向他鞠躬,用刚学会的中文叫:“哥哥,欢迎回家!”落在小女孩身上的樱花花瓣让他第一次感觉温暖。就像刚才的江江。好像一模一样的小面孔,让他觉得暖的面孔。他可以对父亲冷淡,对大娘疏远,但无法对年幼的妹妹板起面孔。美代子会在他写书法的时候替他把细长的前刘海绑住,会第一次做寿司的时候找他来品尝,会在和邻居的男孩暗生情愫的时候向兄长写信汇报。藤田智也愤怒地踹开了藤田中将的门。中将正和长谷川一起研究上海地图,头并不抬起来。“智君,我已经命人为你母亲买好明早的船票,请将你母亲送回日本。”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美代子?”“我送她去的服务队直接效力中将以上级别。作为帝国子民,应当感到光荣!”
“你送她去做妓女,还要感到光荣?”“你也应当感到光荣!美智子已经出嫁,代替你父亲向帝国赎罪的任务只能交给美代子。”
藤田智也抽出了军刀,砍向书桌,上海地图南北一分,成了两分,是再也合不拢的世界。
“让帝国见鬼去!我的妹妹被送去做妓女我该感到光荣?!”他扯开了军装,冲出门。第一次将愤怒爆发到顶点,原是这样翻江倒海,全然决堤。藤田中将依然不抬头,只吩咐:“长谷川大佐,请将少佐带回来。告诉他,错误只能犯一次,不能学愚蠢的支那人。”长谷川“嗨依”一声,带令出门,招了一名心腹上等兵追出去。藤田智也动作很快,不带行李,扶了藤田夫人就向宿舍门外跑。正有出租汽车过来,他招了就走。上等兵跟着长谷川追出了门,在拐角,长谷川停下。上等兵疑惑,并请示:“是否需要动用军部车辆?”长谷川站立在宿舍门外,莫测地扬着八字胡。他长长叹气:“少佐担心胞妹,人之常情,我于心何忍?”“中将?”上等兵就脸挨了长谷川一巴掌,腰间的刺刀被他拔出来往手臂上轻轻一滑,血迹渗出来,伤口轻重恰当。他捂着手臂,说:“少佐剑道高明,以死相逼,我们都尽力了。”上等兵明白了,立正,低头。“嗨依!”后头又有兵士追来,上等兵已高叫:“回去开车,一批去火车站,一批跟我们去码头。”
他向长谷川再次立正。“我明白大佐的苦心,并会妥善安排。”长谷川捂了伤口,觉得伤口值回票价。他得意,学着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