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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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娘子向杨掌固发火的时候,大娘就在她身边,亲耳听到杨掌固跟她解释,说是奉了上司的命令,赴韶州办一件极紧要的差使,这才回来晚了。他忍气吞声地解释了好几遍,大娘还能听错不成?”
“哦……,大娘,那一年,是啥年份啊?”
“那一年……,哎哟,这个可记不清了,朝廷的年号总是变来变去的,大娘连今年是啥年号都不晓得,嗨!反正是杨家闺女出生前两个月的事儿。所以说啊,这商贾女真是娶不得,尤其是你既不是官,又没有财,叫人家压你一头,娶个漂亮娘子活得也不快意……”
“嗯,是是是,花大娘一席话,小侄茅塞顿开,小侄都记在心里了。”
杨帆没口子地点头答应,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件事。好不容易让话唠似的花大娘住了口,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杨帆便也急急离开了。
他已经从花大娘那里了解了些杨郎中的消息,如果再突兀地向花大娘询问杨郎中的长相,或者追问杨家大小姐的岁数,一旦来日杨郎中出了事,难保她不会联想到自己,所以他必须另辟蹊径。
杨帆在坊里转悠起来,主动拉着那些闲来无事聚在巷口聊天的坊间百姓东拉西扯地聊天,在他的旁敲侧击之下,他很快就打听到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杨家姑娘今年七岁,七年前是永淳二年,那年年底改的弘道元年,姑娘出生的月份是七年前的夏初,按照花大娘的说法,杨郎中是孩子出生两个月前去的韶州,孩子出生一个月后回来,这三个月,与血案发生的时间恰恰对得上。
这个杨郎中,是不是就是他要找的人?
第三卷 庄周梦蝶 第五十九章 是你!
大唐的官不好做,门阀世家此时依旧是朝廷官员的主要提供者。
此时的所谓科举,其大部分名额都是把持在门阀世家手里的,多少名扬天下的大诗人、大才子,年过半百都还混不上个一官半职,纵然是入仕做官,没有世家豪门为后盾,也休想做个七品以上的官。
一介布衣想要出人头地谈何容易,可杨明笙在短短几年间,从一个小小的刑部掌固,居然做到了刑部第三把交椅!
刑部司司刑郎中是何许人也?再升一步就是刑部侍郎,头顶上只有尚书和侍郎两个位置,那已算得上朝廷的重要官员了,杨明笙本身不是世家豪门出身,又不曾入赘权贵人家,要坐上这个位置如此容易?
杨帆心中疑窦重重,可是仅凭这些,他还不能确定杨郎中是否就是他要找的人,杨郎中当年是刑部掌固,是文官,而发生血案的当场,恰恰也有一名文官,除了龙武军的将士,仅有的一名文官。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文官的样子,他要先看看这位杨郎中的长相,以便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可是见过杨郎中的人并不多,坊里的人大多知道杨郎中的家,却很少有人见过杨郎中,就连武侯铺的铺长和坊正都没有见过杨郎中本人,凭他们的身份,即便有事登门,也只配跟杨郎中家的管事搭讪几句。
司刑郎中位高权重,哪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能看得到的?就算是杨帆、马桥这等负责开坊门的坊丁,在上朝的日子每天开坊门,看到的也只有从杨府里驶出的那辆驷马高车。
翌日,杨帆起了一个大早,这个月不是他负责开坊门,本不必起这么早的。
杨帆随便找了个理由,先与那开坊门的坊丁搭讪了几句,主动揽下了帮他买早点的事情,赶到江旭宁摊位前买了两碗汤面,往回走时堪堪走到杨府大门前时,杨府的朱漆大门准时开了。
杨帆轮值开门时,每天都要迎送官员上朝的车马,杨府就在刚进坊门的第一曲,府门正对着坊内的十字大街,所以杨郎中每天开门出坊的时间他很清楚。而杨郎中出门的时间一向准时,从来不早,也从来不晚。
门开了!
杨府大门的门轴一定时常上油保养,开门时无声无息。
朱漆的大门开启时,阳光从门面上一闪而过,漾起一抹血色的光芒,杨帆不禁轻轻眯起了眼睛。
杨家走出几个家丁,抬起高大的门槛搬到一旁,一辆驷马高车从院中缓缓驰出来。马车在几个挺胸腆肚的豪奴簇拥下朝坊门驶来,后边的家丁将门槛重新放下。
杨帆突然端起大木碗走过去。
“哎哟!”
杨帆叫了一声,好像突然才看见杨家的马车,想要躲闪,仓促之间在并不特别平坦的地面上绊了一下,身子向前一栽,一碗汤面“唰”地一下泼出去,泼了一个豪奴一头一脸。
“可恶!你这小畜牲,真是岂有此理!”
那豪奴勃然大怒,伸手就来抓杨帆,一爪探出,不知怎地,却正扣在油腻腻的大碗里。
“咦?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不小心绊了一跤,正要道歉,你怎就动手打人。权贵人家就可以如此不讲道理么?”
杨帆抻着脖子叫起来。
那豪奴一爪抓空,满头满脸都是油汤,本就懊恼万分,又听他恶人先告状,只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领,就要饱以老拳。
杨帆立即扯开嗓子大叫起来:“快来人呐!乡里乡亲的快来看呐!杨郎中家的人欺负人啦!”
四下里“忽啦啦”围上一群无聊的坊间百姓,甚有女人缘的杨帆马上得到了那些大娘大婶、姑娘媳妇儿们的热烈支持:“太不像话了!怎么可以这样呢!有权有势的人家,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不是……”
“住手!”
那豪奴一拳打出,杨帆双手抱头,用小臂一迎,将那一拳挡了开去,那豪奴第二拳又要打下来,车轿中突然传出一声威严的喝斥。
竹制的窗帘儿缓缓卷起,现出一副冷肃的面孔。
杨明笙,四旬上下,颈项修长,一只鹰勾鼻子,一双锐利的眼睛,他微微扭头,向车外看着,那睥睨的眼神,就像一只居高临下,顾盼觅食的秃鹫,令人望而生畏。尤其是他鼻翼两侧那两道深深凹陷下去的法令纹,使得他的面容透出十分的冷厉。
杨郎中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阿郎(老爷),这个痞赖小子,无端泼我一头一脸的汤水……”
那家奴好生委曲,向杨明笙急急说明了情况,未等杨帆说话,四下里便有许多人给杨帆帮腔:“人家只是不小心,还不是为了避让你们的马车吗?这都已经道了歉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还要怎地?”
杨明笙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收回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淡淡地道:“放开他,你回去换身衣服,清洗一下,今日不必伴我上朝!走!”
竹帘缓缓放下,遮住了他那正襟危坐的身子。
坊间百姓,与他而言,就是脚下的一只蝼蚁,蝼蚁爬上脚面,弹去就是,谁会跟蝼蚁生气。
车子轱辘辘地驶远了,围拢来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去,被杨郎中忽略了的那只蝼蚁依旧死死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那双凹陷的眼睛,那只鹰勾鼻子,那锐利冷酷的眼神,那一丝不苟的头发,尤其是那两道沟壑似的法令纹,像磁石般深深地吸住了他的眼睛。
杨帆眸中渐渐漾起一抹血色的阴翳,眼前的景像忽而朦胧、忽而清晰,他仿佛看见了一片苍翠的山谷,一个燃着大火的村庄,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哭叫,他仿佛看到了阿姊牝鹿般奔跑在山野间,看着她的头颅飞起……
种种景象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转换,背景始终是杨明笙那副无限放大的酷厉的形象:凹目、鹰鼻,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杀!杀光!一个都不许放过!”
那狠厉阴森的声音在杨帆耳边不断地回荡,声音越来越大!
那血、那火、那尸体,都被这越来越大的声音冲淡了,最后只剩下那张凹目鹰鼻的面孔无限地放大,覆盖了整个山谷,在血色的火焰中荡漾着,深壑似的法令纹下,那张嘴巴一开一合地厉吼着:“杀!杀光!一个都不许放过!”
杨明笙,就是他。
他就是杨明笙!
杨帆一辈子都忘不了杨明笙的模样,那时候他还小,他伏在草丛里,身上披着一丛杂草,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他看到的只有这个人,这个人的样子从那时起就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中,不知多少次让他从噩梦中惊醒。
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很少再做噩梦,可是这副形象他没有忘,从来都没有忘。
天可怜见,那个凹目鹰鼻的酷吏,终于被他找到了!
谁说冥冥中没有天意,这岂不就是天意?
“阿姊!爹娘……”
杨帆的眸中轻轻蒙上了一层泪光,他仰起脸,眨眨眼,眨去了眼中的泪光。
然后,他就低头往回走,唇边悄然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笑。
第三卷 庄周梦蝶 第六十章 夜探
当夜色降临大地的时候,一道道坊门陆续关闭,除了不时巡弋于街头的武侯,再看不见一个行人。
修文坊里有一些人家依旧是华灯高照,东南角的方员外家,正在宴请远方来的贵客,西北角有一座妓坊,丝竹歌乐,在夜色中袅袅地飘荡着靡靡之音。
杨帆的小屋里,一灯如豆,静谧到了极点。一只老鼠从墙角探头探脑了一番,似乎也因为这种异常的静谧而有些不安,它吱吱地叫了两声,最终放弃了打算,返身钻回了墙洞。
昏暗的灯光照在杨帆身上,杨帆跪坐于地,一身利落的短打衣裳。
鸟巢上的包袱已被他取回来,此刻就解开了摊在几案上,杨帆拈出一口锋利的短刀,用指肚试了试锋利的刀刃,插进腰间最易拔出的位置,然后又取出一口小剑,轻轻插进绑腿。
最后,他又拿出一张面具,那张面具青面、赤眉,两只雪白的獠牙,在夜色下看来异常可怖。那是在街头随处都可以买到的驱傩面具,杨帆把面具轻轻放在膝上,挥掌熄了烛火,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候着。
“梆!梆梆!”
敲更的梆子声从远处隐隐传来,杨帆的思绪在血色中激荡:满山满谷奔跑逃命的人群,猎人般追逐捕杀着他们的箭矢和刀锋,一具具倒下的尸体,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个凹目鹰鼻的青袍文官勒马伫于高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