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14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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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京城大大小小数百座寺庙宫观,尽数都被各衙门官员包下来为首辅祈福,有起坛会的,有做道场的。这里头既有二品堂官,也有拈不上筷子的典吏,一个个脱了官袍换上青衣角带,摘了乌纱戴着瓦楞帽儿赶往庙观里唱经颂偈,忙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常言道福至心灵,祸来神昧。京城百官到此时已不探究祸福灾咎,他们不敢想象,失去首辅后,这个官场会变成什么样子……
很快,消息到了南京,南京的官员对沈默更加忠心,是沈默将北京六部的权力分割一部分,交给了南京六部,命其管辖东南六省的财政军事刑讼等等,留都官员才有了和北京官员平起平坐的资格。如果沈默一旦遭遇什么不测,他们恐怕要被打回原形,继续坐冷板凳了。因此南京官员更加积极的为首辅祈福禳灾。什么清凉寺、鸡鸣寺、永庆寺、金陵寺、卢龙观、报恩寺、天界寺、祖堂殿等等……到处都起了法帐鼓吹,香灯咒语;官员们也不坐班点卯了,直接住在庙观里一心斋醮。
两京尚且如此,各省的土皇帝们岂能落后?先是通邑大都,后来漫延到边鄙小县,无不都建立道场、为首辅祈福消灾;民间也或是自发,或是由头面人物牵头组织,为首辅大人设立生祠道场……如果说,官场上的祈福活动,还带着表忠心的政治色彩,那么蔓延乡里的民间祈福,只能说明士农工商、乡绅百姓,大家不是盼他死,而是希望他能继续活着,这对于一位执政多年的首辅来说,就是最大肯定了。
朝野间为首辅祈福的浪潮有多高,要求揪出幕后真凶的呼声就有多高。事发次日,在京百官便联名上书,要求严查此案,紧接着,南京的奏本到了,各省官员的奏本也到了。十余日内,全国上奏章一万多本,其中十有八九,是上书要求严查的。且其中大部分都是联名奏章,换言之,全国官员几乎都在上面署名了……
面对着前所未有的群情汹涌,就算是为了避嫌,万历也必须要表明态度了。他很快先是下旨对沈默表示慰问,并命令内厂牵头,锦衣卫和法司共同严查此案。但百官不答应,他们认为刺客能装扮成太监,混入御前,负责宫内保卫的内厂脱不了干系,如果让他们牵头的话,难免会阻挠办案。因为文官们要求,由三法司独立办案。
万历虽然自觉没有什么证据留下,但做贼心虚,哪敢由着文官胡来?他以事涉宫禁为由,否了文官的这一要求。皇帝还算说得过去的决定,却引起了朝中的轩然大波,因为在此之前,朝野间就有皇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的传闻,说万历皇帝才是谋害首辅的元凶。这下皇帝不许外臣调查,更坐实了这一猜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一时间流言四起,对皇帝的怀疑甚嚣尘上,就连深宫中的万历都顶不住,公开在邸报上撰文,反驳这种‘无稽之谈’了!
结果越描越黑……
第八九五章 难料(下)
就在君臣为‘首辅遇刺案’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令所有人都安静的消息传来,首辅大人醒过来了……
无论皇帝,还是百官都得听首辅的,这是多年来的积习,所以大家全都闭上嘴,等着听他怎么说。然而还没等沈默恢复元气,开始处理公务,一个噩耗从几千里外的苏州传来——首辅沈阁老的父亲,沈贺老先生逝世了……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打得刚从病床上爬起来的首辅大人,又再次躺倒了。不同的是,上次卧床不起,多半是装出来的,这次却是真的了。
沈默这辈子,品尝过数不清的痛苦,沈炼去世、胡宗宪去世,林润去世……都让他痛彻心扉,难以自持,然而直到闻父丧的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这么多年来,经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的一国首辅,竟然直挺挺地晕厥过去。
家里人吓坏了,赶紧到前院去请李大夫。
经过十四年的撰写,李时珍终于把他的《本草纲目》定稿,特意拿到京城来给沈默过目,希望能以官方的名义出版。谁知就遇到了‘首辅遇刺案’,也是在他的帮助下,沈默才瞒过了前来探看的太监。
听说沈默晕倒,李时珍赶了过来,只见他两眼闭着牙关也紧咬着,那张脸白得像纸!
平素里从来八风不动的殷夫人,望向李时珍的那双眼,已经闪出了泪花:“李先生,快救救我家老爷。”
“不要急!”李时珍沉声道:“把他扶起来。”
永卿和曼卿赶紧从两侧托着父亲的腰和后颈,小心将他扶起。
望着李时珍的那双眼已经闪出了泪花:“李太医,快救救王爷!”
李时珍从随身的药箱中,掏出一块装着银针的小布袋,道:“火!”
柔娘赶紧从茶几上拿起烛台,一手拿起火折子,却怎么也晃不着。
“我来。”三娘子从柔娘手里抢过火折子,拔掉她没取下来的盖子,一下就晃着了,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递给李时珍。
李时珍抽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烧了烧,又从布袋里掏出一个沾着白药的棉球擦拭了银针,对着沈默的人中扎了下去。接着,他又从掏出一卷艾叶,在烛火上点燃了,吹熄了明火,一手扒开沈默的衣襟,向他胸中的穴位灸去。
沈默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了,猛地吐出一口紫色的血,吓得家人又是一片惊慌。
“不要怕,大人长期积郁,前些日子胸口又受了伤,我本打算待他身体好些后,再慢慢调理,现在悲痛之下,竟把淤血激出来了。”李时珍抽出插在沈默人中的那根银针道:“我开一副药,让他服了,调养几日,就无大碍。”
永卿小心把父亲放下,然后跟着李时珍出去抓药了。
“老爷……”看到丈夫面如金纸,两眼发直的样子,殷夫人悲从中来,哭出了声。
沈默听到哭声,望了她一下,满目凄然,第一句话却是:“不要哭了,还有得是日子哭……”虽然悲痛难抑,但他现在必须要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所以他一恢复神智便问道:“陈柳呢?”陈柳是他的第四任侍卫长,也是沈默在张居正丁忧后,派回绍兴保护父亲的人。
“还在外面跪着……”
“你们都出去,叫他进来。”沈默的声音冰冷而不容置疑,家里人从没听过,愈发不敢违背,赶紧把陈柳叫进来,然后全都退了出去。
陈柳一脸风尘仆仆,满脸愧疚,一进屋便跪在沈默的床前,一个接一个的磕头,没几下,额头便血肉模糊了。
“你别急着自残。”沈默的两眼望着帐顶道:“先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是……”陈柳流着泪,讲起了他终生不愿回忆的那一天。
※※※※
那天是五月十五,沈默遇刺后的第十天。
那时间,首辅大人遇刺伤重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从通邑大都,到边鄙小县,都开起了法会道场,为首辅大人祈福。沈默的家乡绍兴,更是户户上供、家家焚香,人人虔诚祈祷,保佑首辅大人化险为夷。
这种举国祈祷的状态下,沈默的父亲,沈贺沈老爷子,自然不可能跟没事儿人似的。虽然这些年,他续了弦,还又生了儿子。然而续弦的妻子,有一大帮不要脸的娘家亲戚,后生的儿子读书不成器,就学会吃喝玩乐,活脱脱的一个二世祖。这让老爷子愈发想念起,带给他半生无限荣崇的长子来。
现在听说沈默出事儿,老爷子一下就慌了神,为了给儿子祈福,他是什么招数都使了。不仅请了和尚道士来家里做法,还到处去庙里拜神、观里拜天尊,只要能给儿子消灾,他是不辞劳苦,更不计花费的。
这种危险时期,作为护卫头领的陈柳,自然不愿老太爷到处乱跑,无奈老太爷拗的很,根本不听劝。陈柳只好小心保护,唯恐出什么纰漏。然而悲剧还是发生了……这一天,萧山的玉清宫举行祈福法会,老太爷前去上香。正在虔诚祷告时,那群诵经的道士中,突然有人举起短铳朝他开枪,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老太爷便应声倒地。
慌得陈柳俯身一看,只见老太爷头上鲜血如注,当场就断了气……至于那行刺之人,当场就服毒自尽,身上并未留下任何证据,确定是职业杀手无疑。
“我该下阿鼻地狱!”听完陈柳的讲述,沈默的指甲掐得自己手心流血,双目中恨意凛然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命人连夜把余寅找来,森然下令道:“把这件给我查清楚,无论涉及到谁,只要他参与进来,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是……”余寅沉声应下,杀气凛然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去吧……”沈默点点头,平生第一下达如此血腥的命令。
但是,这些马后炮再响亮,也救不回他的父亲,自然也无法减轻他内心的痛苦,尤其是在意识到,父亲成了政敌对付自己的牺牲品后,他更是深陷歉疚不能自抑。
仅仅一夜之间,他原本还算黑亮的头发,便成了斑白一片。
原来一夜白头真不是传说……
第二天,当闻讯赶来的同僚亲朋前来慰问时,沈府已是一片缟素,客堂被临时布置成了灵堂,看着那些挽幛白幡,众人无不悲从中来,分不清到底是为死去的沈老太爷而哭,还是为自己的前途而哭……
府上吊客不断,沈默的两个儿子在灵堂里轮流守值,但迎来送往、诸般礼仪都是徐渭在忙着张罗。沈默则穿着青衣角带的孝服,在书房闭门不出,不但极少与吊客见面,甚至连家里人都不见,每天除了喝点水,一口饭都不吃。这可担心坏了他夫人,只好找徐渭搬救兵。
徐渭和沈默的关系,那是不必讲什么废话的,他直接推开书房的门进去,然后反手关上,不许任何人看到里面的情形。不一会儿,外面人便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嚎,却不确定到底是谁的声音。
沈默嘴巴微张,无奈的望着嚎啕大哭的徐渭,好半天才等到他哭声渐小道:“拜托,是我死了爹。”
“咱俩亲如手足,你爹就是我爹。”徐渭又要嚎丧。
“别哭了!”沈默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