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宾馆之最后的王公-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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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来,见是一个女孩,顶多十来岁的样子,小小脸庞,拧着一条枯瘦的麻花辫子,胳膊上面挎着篮筐,里面是一些瓜子毛嗑葡萄干之类的干果。
女孩问:“先生要买些零食吗?”
显瑒瑒笑了笑:“杏仁贵不贵?”
“不贵的。一角钱一盅。”她有一个酒盅充当量器。
“那我要一盅。”
“装到袋子里面吗?”
“行啊。”
女孩舀了一盅杏仁装在一个蛮精致的小布袋子里面,交给显瑒瑒:“谢谢您,五角钱。”
“布袋子三角?”
“嗯啊。”女孩仰着脸,笑嘻嘻的。
“真狡猾。”他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枚银元,递给她,“别找了。”
女孩很快活,将那枚银元揣在怀里。显瑒瑒夹了一颗杏仁放在嘴巴里:“哎不错啊。”
她笑笑:“还要吗?”
“不要了。吃不了。”他打量一下女孩,“你怎么能来这里卖东西?”
“把舱门的都认识我。别人上不来,我能。”
“你山东人?”
“嗯。住在葫芦岛。跟着爹娘在船上做事。”
“他们做什么的?”
“爹在下面烧锅炉。娘是做饭的。”
显瑒瑒蹲下来,跟女孩差不多高,他看着这张消瘦却干净的脸:“我也认识一个姑娘。也跟着她爹爹从山东到了东北。小时候也是一口你这样的家乡话。后来张大了,不知不觉地就跟着我变成奉天口音了。”
“她是山东哪里人啊?”
显瑒瑒摇摇头:“没听她说过。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也是个糊涂人。我爹要我从小就记得自己是烟台福山乡的。”
“对。这个人就是糊涂。”他笑起来。
“我要去卖东西了。谢谢你。”
“小心一点。”
他回了家,没见到这个糊涂人,别说她人了,连她住的房子都被烧得只剩下半边。他站在那漆黑麻慌的废墟前面看了好久,忽然觉得这事情没有道理,荒唐得可笑啊。笑是笑不出来的,回头指着留下来管家的大赵:“你,你给我说清楚。”
大赵扑通一下就跪下了:“王爷。王爷。二月七那天走的水。好不容易扑灭了,楼是毁了,不敢跟您说,您在天津呢,得等您回来看怎么办啊。明月姑娘没伤着,明月姑娘当时不在屋子里面。第二天,没等我们再给她收拾出来新地方呢,就自己走了……”
他扑过来抓住大赵领子:“你长出息了!这么大的事儿敢瞒着我!敢骗我!”
大赵抬着头,从没见过主子发这么大的火,当下眼泪都要下来了:“怎么敢骗您?您每次问,都老实回答的:明月姑娘不在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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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瑒瑒恨得头晕脑胀,牙根发痒,手上越抓越紧,眼见着大赵脸色变成紫红色,他手上又松了劲:“你没这个胆子这么糊弄我!谁放的火?谁教你回的话?谁吧明月姑娘打发走了?你跟我说实话,你说实话我不罚你!”
下人们跪下一片,不敢看,只听着主子收拾大赵,都心想这天到底来了:夫人哪能容得下明月姑娘?终于逮到机会赶走了,又教我们说话跟王爷打马虎眼,如今他杀回来了,难道这责罚得我们背吗?
大赵支支吾吾地不能回答的当口,彩珠带着丫鬟从院子外面进来了。
显瑒瑒松了大赵的领子,直瞪着彩珠,她倒笑了,从地上拾起了瓜皮小帽,抖了抖亲手给大赵戴上:“委屈你了。王爷也实在是着急,否则他从来不亏待家里人的,这你知道。”
大赵低下头去。
彩珠对下人们说:“你们各自去忙去吧,我跟王爷说几句话。”
显瑒瑒不发话,没人敢动。
彩珠歪着头看着他:“您要问什么,我能回答的,何必罚他们跪在这里?”
显瑒瑒转过身去,大赵带着下人们走了。
只剩下这两人,站在废墟前面,彩珠道:“您心里想得对,火是我放的。您那天前脚走了,我后脚叫她来我屋子里面说话,同时让人在这房子附近布上了柴禾稻草和油,还准备了些水,您看除了她的房子,别的我可不能动。我只要烧她的房子。房子没了,这人也跑了。问谁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您得谢我,我只打了她一个耳光。我要是刮花她的脸,或者干脆要了她的小命呢?您……”
她话音未落,显瑒瑒回头,一把抓住彩珠的胳膊,恶狠狠地说:“你是吃准我奈何你不得了。是不是?你敢趁我不在,在府里放火,论家法,该是我现在要你的命!”
彩珠迎着他的眼睛,既不反抗,又毫无惧色:“我这命,王爷要拿您就拿去。什么福我都享了,什么好玩意我也见了,什么屈辱我都受了,如今仇人被我给赶跑,那一时,直到现在,还真叫痛快。”她说着说着就笑起来,“我见您这样就更痛快。反正以后也不一定有什么好果子吃,您现在要了我的命,我还真是得偿所愿!”她越说越来劲儿,越说声越高,越说越高兴,反抓住了他的手腕子,哈哈大笑起来。
显瑒瑒看着彩珠的脸,心里面竟想起来另外一个人,在天津见到一面的婉容皇后,那喜怒无常,食烟如命的婉容皇后,眼前的彩珠仿佛被她附了体,再不复从前那温婉端庄,变成了一个疯狂的暴怒的危险的动物。显瑒瑒怒火熊熊的一颗心渐渐如同死灰一片,松开她的手,独自往外走:“你,你变成什么样子了?!”
她却穷追不放,抓住他衣襟,拽过来,让他面对自己,笑里藏刀,一记封喉:“王爷,我还可以很好的啊,只要你把孩子还给我。你把孩子还给我!”
第五十二章
整整三天,他闭门不出。家人们竖着耳朵等他发话去找明月姑娘。他若是不说话,他们断不敢去,夫人有多厉害,谁看不见?王爷又能拿她怎么样,他欠了她一个女儿啊。
到底在一天下午,王爷自己从房子里面出来了,眼窝深陷,脸颊消瘦,看上去能老了五岁,名人理发剃须,说要出门,不用备车,自己走着去。
没人敢问,都在心里面想,可是要找明月姑娘去吗?找得回来又往哪里安置呢?
南一正在办公室里面誊写稿子,同事跟她说有位先生来找,她正想昨天刚跟那董绍琦吃了火锅,怎么他今天又来她办公室了?出去一看,竟是显瑒瑒。
他原本坐在会客厅里正对门的沙发上,见她过来,站起身来,笑了笑:“你好,南一。”
南一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人啊,累。跟她从前见到的时候不太一样,眉毛鼻子眼睛嘴都是英俊好看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神情不那么厉害了。同样的一张面孔,从前因为眼睛太亮太聪明,表情太傲慢,让人想看又不敢。眼下呢,他竟站起来跟她打招呼,这,这可折煞她了。
南一把自己那双汗津津的手在袍子上面用力的擦了擦,想要伸出去握手,觉得礼数不对,又缩了回来,弯腰低头,毕恭毕敬:“您好。”
“有时间?我想要跟你谈谈。”
“有时间的。我给您倒茶去。”客气了又后悔,办公室只准备了细碎茶叶沫子“满天星”。
“白水就行,正好口渴了。”他说。
南一倒了温热的白开水,他喝了一大口,杯子放回桌面上,半晌才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她在哪里?”
南一想了想:“嗯……原本在桔丘小学当老师,教小孩子写字在一个四合院里面租了一间西厢房,我妈妈让人给她缝了两床新被子。每个月赚十块还是十五块,我不记得了,我看见她在煤油灯下面给学生批改作业,桌子旁边有一个苹果。”
“现在呢?人在哪儿?”他慢慢问道。
“听说吉林那边有一个小学需要人,她就去了。地方我说不清楚。刚到的时候,给我来过信的。”
“信里面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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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一迟疑着不肯开口。
显瑒瑒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最好的朋友。你这么维护她,我谢谢你。不愿意讲,也没有关系。你只要告诉我,她身体好不好就行。”
南一沉吟片刻:“我只是觉得不会传话,说不明白。信还在我这里,您要不要看一看?”
显瑒瑒点点头,南一回身去办公桌找明月来过的那封信,薄薄的两张纸,他一折一折展开,里面是工整秀丽的小楷,他忽然想起,她这一首好字,他是第一个先生,可是他有多少年没看过她的字了?
“南一我的朋友,
我五天前傍晚到达敦化实足县牧浪村,安顿好了就提笔写信给你,免得你牵挂。
旅程整整两天,我下了火车,乘坐一套骡车到了实足县城,这里大雪没化,但是白日里感觉并不太冷,只因为我把走之前你给的袍子和毛绒袜子都裹在身上了。
在县城歇了一宿,第二天徒步走到四十里外的牧浪村,过了一道山口,鞋子发滑,摔了一个跟头,打了一溜滚,当时觉得手肘很疼,到了地方一看,略微发红,没有大碍,甚幸!
村子人口不少,孩子不多,我只教授四门课程,这样比较起来,薪水可观。个别小童略微顽皮,我严肃面对,也能约束,好在也算有些经验。
五天来,每天都有红豆饭吃,会使用土灶之前,村民们家里轮流舍我饭吃,因为我是他们孩子的先生,各家都不敢怠慢,红豆饭是过年的食物。好吃啊,我学了些法子,要是什么时候你来了,或者我回去,我就做给你吃。
我一切都好,你不要惦记,要把自己身体养好,孝顺父母,待绍琪君要温柔真诚。
山村空气清新,生活宁静,那夜我独自一人看星空,只觉得无比的自由浪漫,神清气爽,长这么大,终于找到快活。
你一切可好?
盼复。
春安。
明月”
没有一句提到他。
可他拿着那封信,反复阅读,像有一个世纪的时间可以耽在上面。
南一坐不住了,轻轻地说:“您看,您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过得好不好呢?山野农村,总不能跟府上比。但是她高兴……还安全。”
他闻言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您可是要去找她?”
“不。”显瑒瑒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她要是好,我找她就是打扰。她要是不好……”他还是笑了笑,“怎么也不会比我那里更糟糕……哦南一你记得再通信的话,问问她缺些什么东西,然后你告诉我。”
“嗯。”
“我告辞了。”
“您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