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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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那几名秀才还在窃窃私语,隐约传来的话吐露着世俗与功利:此何人也?……此人气度不凡,精通官场奥秘,将来定能身居高位,我等须趁他现在白身,赶紧与他沟通交往……
这些隐约的话让程夏颇为自豪——他刚才抢先说的话,就为达到显赫本族的目的。现在他满意了。
赵兴显得很淡然,他举手行礼:“各位兄台,我等尚有要事在身,刚才只是偷着出来闲逛的,现天色已晚,恐不能赴各位之约了,叨扰叨扰!诸位,后会有期!”
说罢,不顾而去。
程族祠堂内,程不同正依族规,恭敬的给祖宗上香,程族的小孩都站在他身后,按程不同的动作一板一眼的行礼……这些都没赵兴的事,他背着手,悠闲的在程族后花园散步。
不能不说,苏轼对江南的影响很大,现在很多江南富豪,布置自己的庭院,都喜欢栽一些松柏、梅花、竹子等四君子。这座后花园布置的也同样,而江夏程族数百年积累,使他们更具文化底蕴,令院落里每处细节都显得极为雅致。
几副秋千架还在摇动——这不是因为风吹而摇动,刚才赵兴进来的时候,听到秋千架附近还有女人的笑声,等他放重脚步,笑声才消失。从现在秋千的摆动看,人没走远,或许正躲在花丛偷窥。
程夏一路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见到赵兴连忙喊:“老师,你怎在这,让我好找……刚才阿翁说,希望我们搬出山坳,或者回江夏,阿翁愿意从族中划出一块地来,阿大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
“阿翁”是对祖父的称呼,现在程夏嘴中的阿翁应该是江夏程族的族长程秀。
“不搬!告诉你阿大,我们在蕲水别族而居,可以算一个分支了,江夏程族只要允许我们年年回家祭祖,就已经够了,何必要回到这里受别人的管束。”
程夏明白了,他跑了几步又反身问赵兴:“老师,你刚才谈到‘感恩’,学生一直想问:老师娶阿珠,是不是一种感恩;老师照顾师公,也是不是一种感恩……刚才阿翁也似乎说,老师有鹏飞之志,我程族不该拿个不识字的女子配与老师……”
“不错,你已经开始思考了,很不错……你去当面告诉阿翁,我对阿珠很满意,她的温婉与细心,不是别的女子可以比拟的……这么说吧,我喜欢阿珠,她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妻!”
花丛里传来一声轻“呀”,程夏眼珠转了转,看到赵兴装没听见,他也忽视了这声惊诧,边转身边若有所思地自语:“当面告诉阿翁……告诉阿翁干嘛?难道……?”
不一会,程夏又跑回来,气喘吁吁的问:“老师,阿翁说,我们现在的买卖做的很大,能不能顺便安置一些江夏程族?阿大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这事就应该当场拒绝。
但程不同没有,这说明他是想答应下来。
人心中都有一种炫耀心理,程不同的太祖负气而走,现在他可算是衣锦还乡,江夏程族反而有求于他,他自然洋洋得意。
“应下吧——我们只需要识字的人,让他迁几户旁支,分别安置在黄州、杭州”,江夏程族这么做,未尝没有控制程家坳这一新崛起支系的意思,但赵兴也知道,他现在只能依靠这群人。
程夏便如此来回跑着,向赵兴通报祠堂内的情况,并交流对程族事情的处理方法。
片刻过后,傻子都可以看出来:赵兴才是程家坳的真正主事人。
但宗法还在,宗法规定像赵兴这样的外姓人,不能进程姓祠堂,所以程夏必须两头跑着讨教。
其实,程不同带赵兴这个外姓人来江夏,也想借助赵兴来对抗江夏程族的宗法威权。程不同的小智慧有,但遇到江夏族长程秀这样做过一任翰林的大官,底气自然小了很多。而赵兴就不同了,他见过的凶人远比程秀凶猛,而其老师苏东坡的官位,也完全可以压程秀一头,所以他无所畏惧。
江夏程族家大业大,开支也大。时间久了,大家族总有照顾不到的一些庶子旁支。而程家坳程族正处于极力扩张阶段,也需要大量有知识的人才加入,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几番商讨后,双方达成协议:江夏程族出十五户庶支,共四十三人迁至黄州、蕲水程家保、杭州赵家庄安置。
十五户中,拖家带口的有三十七人,剩下的几个人则属于家族庶子,因为家族庞大,照顾不到他们,所以需要他们自力更生。现在,虽然加入另一个旁系,但他们都很高兴——传统上这叫做开枝散叶。意即:一个旁支兴旺了,从大家族中接纳部分非嫡系人员,从家族主干上吸取部分营养,壮大自己。
随后几天是确定具体人员,准备搬迁。六名单身庶子全被赵兴接纳,他准备带他们去杭州,其余整户搬迁的人,则在孩子们的带领下,相继动身前往蕲水程家集、黄州府城。
按规矩,江夏程族将付给搬迁户一笔搬迁费,而接纳他们的宗支,则需要给他们准备耕作的土地和房子。最初几年,他们将靠租种宗族所有的土地养活自己,而后,他们再自己置办家业。
赵兴随着最后一拨人离开江夏的,这时已经是春二月,满山的山花烂漫。
程不同与赵兴同船,他心满意足,颇为得意的询问赵兴:“贤婿,你说我们是不是该赴京参加科举,我看你一点不急,可咱现在有钱了,路费不是问题。”
赵兴好笑的看看这个奸猾的老头,程不同则一脸憨厚,笑的心驰神往。然而,那付憨厚的笑容背后,是乡民的狡猾。
程夏才读了几年书——两年而已,也就是小学二年级水平。考上贡士,那是因为考试简单,赵兴又在官场做了手脚。然而,京城人才荟萃,凭程夏的识字率,根本难以出头。
也许,要稍等一等,等到童贯上台,这厮胆子大,进士都敢批发,而且一次批发两百多人。现在的人,只敢把进士零售,而且要找到门路才行……
不过,找门路虽然是赵兴的强项,但他的触角还没深入汴梁城,所以他拒绝。
“六年之内,程夏不要参加省试”,赵兴说得很平静:“我跟你说过‘江郎才尽’的故事,一句话,太年轻便通过科考进入官场,未必是好事。年轻容易冲动,得罪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的,这是在给家里招灾惹祸。
所以,我认为程夏、程爽应该潜心读几年书,程家坳这几年需要的努力是:把程旺等推上去,成为一名贡士,我们拥有的贡士越多越好。等六年后,再让大家去京城赶考,那时,想必我程家坳已经经营好黄州了。”
程不同想了一下,答:“还是贤侄考虑周到,我怎没想到年轻冲动的危险。看看苏学士,好大的官,现在却过的那么凄凉,所以做官未必是好事。
我们乡人见识还是浅,不如这样吧……贤婿见多识广,我们蕲水程族便全力支持贤婿出头,将来好庇护于贤婿之下。”
程不同原本是希望儿子当官的,但赵兴刚才那番话提醒了他,面前苏轼的遭遇让他明白:当官很危险。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希望赵兴先出头,而后提携自己的儿子。
能不能不当官呢?不行,在古代,不当官就没有财产保障,随随便便一个衙役就能逼得你家破人亡。历代法律都是保护官员的,官到五品以上的,法律便对他们大开户门——尤其是遇到死刑类的罪行,按宋代“不杀士大夫”的传统,哪怕为非作歹贪污腐败,最重的惩罚也就是流放。
在这种情况下,一人当官,全家受政策庇护,甚至连经商都能获得减免税待遇,所以,蕲水程族必须有一个人出来当官,才能继续发展。
“我也不打算现在考科举”,赵兴望着江水回答:“我需要做一点准备,三年内若有制科考试,我会参加制举。否则,那就三年后考。”
程不同拱手:“好好好,小老儿期待先生佳音。”
这才是程不同的本色。回到江夏,他学了几句文绉绉的话,现在兴奋之余,还是露出了乡村俚语。
进士科考的是诗词歌赋、做文章的本领,但治国不能全靠诗词歌赋,算术刑律这些都需要,而这些人才就通过制科考试选取。制科开考时间未定,朝廷需要什么人才,便可随时开考。所以赵兴要说个“三年之内”的含糊说法。
回到黄州府邸,赵兴被房子人山人海的现象惊呆了。
不会吧,苏东坡好客也没有闹到这地步。
小小的院落至少挤了一百多人,来往的每个人都英气毕露——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叫做满脸横肉,个个像土匪,都带刀枪棍棒。
萧峰——取这个名字出于赵兴的恶趣——满脸无奈的出来迎接赵兴,他先叩了个头,而后头贴地,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汇报:“耶耶来了位客人,叫陈慥,满院的人都是来拜访这位客人的。”
陈慥呀,一听见这个名字就想微笑——这位陈慥不就是“河东狮吼陈季常”吗?千古名人啊。
苏东坡贬谪到黄州,也与这位陈公子有关。
据说,陈公子的父亲曾做过太守,年轻的苏东坡在他手下任职,陈太守修了一座看风景的高台,让苏东坡写个序,立碑放在高台上。苏东坡气盛,序里面暗自讽刺陈太守不懂风景,没有品味。然而陈太守丝毫不在意嘲讽,竟然让人把苏轼的文章一字不改刻在碑上。
这位陈太守的儿子就是陈慥。
陈慥倒不是像“河东狮吼”电影中所表现的是一文人,宋人称他为“侠”,他年少时仰慕汉代著名游侠朱家、郭解的为人,扶危济困,行侠仗义;“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而壮志难酬;于是,隐居岐亭,“弁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
因为此人是个快义恩仇的人,所以文字狱过后,苏轼的政敌认为,既然苏轼侮辱过陈慥的父亲,那就把苏轼贬谪到黄州,以方便陈慥就近杀他。
但他们没有想到,陈太守的宽厚反而使苏轼与他成为忘年交,而苏轼本人也是个渴望仗剑千里行的人,他与陈慥早已成了“铁哥们”。俩人关系好到可以随便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