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第4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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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新党的学问里讲究服从,赵兴是广东之主,究竟该不该与主官相拗……似乎王颖的学问里是不容许这么做的!
王颖还在犹豫,赵兴不会等他反应过来再谈,他没容王颖多说,又随手丢过一份邸报,笑着说:“这是最近的邸报,你看看吧,那上面说的很有意思——比如章楶回到了环庆,开始重新发动对西夏的反攻;环庆第二将张诚突入西夏境内侦查,路遇大股夏军,不慌不忙徐徐而退……还有,河东路殿帅折可行自秋至今,仅仅三个月,就斩杀超过两千名西夏金兵。”
董必待在广西,朝廷邸报这东西已经许久没摸过了,他翻动了两下,停下手来,瞪着赵兴,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反击,赵兴一摆手,吩咐从人:“给董察访搬邸报来,把这两年的邸报都搬来,还有《资治通鉴》也搬来。”
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也在查禁之列,董必脸色一变,正准备驳斥,赵兴已抱着膀子,慢悠悠的说:“董察访,你可细细翻一翻,这《资治通鉴》上、这邸报上,可有我广南的消息?”
董必已经被赵兴牵着话题奔波不定,他不知道赵兴问话的意思,只是在使劲的想。王颖似乎有过被赵兴摧残的经验,他翻着白眼,阴阳怪气的说:“大人交代给下官的任务,下官已经完成了——《资治通鉴》上,一百多页也只能查到一条广南的消息,但每每只有寥寥数语。邸报上,这两年只有一条广南的消息,也就是大人遭遇海盗,突入占城国抓捕盗贼的消息。”
赵兴点了点头,别有意味的提醒:“两位察访,广南为什么是偏僻之地,这就是原因。《资治通鉴》上翻一百多页,才能找见一条广南的消息,邸报上连续两年,只提了闲话一句。广南有什么大事,没人在意!”
这句话董必听懂了,这是威胁。
赵兴在赤裸裸的威胁这两个人。
到了广南后不久,董必已经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传说中民风凶悍的两广地带,几乎找不见一个盗匪,而海上更是蹊跷,来往的大宋商船耀武扬威,别说海盗了,连海鸟都不敢招惹宋船。因为宋船上对床弩等致命武器的限制已开始解除,那些宋船没人招惹,还时不时的射出成群的弩矢训练射程,怎么会有海鸟歇息?
而往深里想,当初海盗到伶仃洋口招惹赵兴,就更令人诧异了。
再经过海南岛的惊吓,董必已经完全清楚:这广州最大的海盗就是眼前这位经略使,他才是整个南洋海域的海盗头子……然而,这事是朝廷拿钱,大家欢喜的事情。若朝廷不承认广州海面有海盗存在,则意味着赵兴攻击占城国的理由就不存在了,那么,朝廷就需要把占城国的财宝重新吐出来,归还人宾童王,而这点,是朝廷打死也不肯的。
如此一来,董必这位察访使哪怕在广州家门口遇海盗,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而他本人为了和朝廷保持一致,也只能咬着牙承认广东确实遭受过海盗袭击。于是,若他不顺着赵兴的意思,坐舟被“海盗”击沉了,连伸冤都无处可去。
刚才,赵兴又谈到了另一个威胁:广州是传说的瘴疠之地,由于信息传递的迟滞,朝廷向来不太关注这里的情况,邸报上、资治通鉴上对广南的漠视就是明证。便是这两位官员死在任上,朝廷会认为是平常的病故,连邸报上都不屑于刊登,而史书上更不会关注。
只要赵兴每年给朝廷正常提供赋税,朝廷会像往常一样,完全忽视这片“指射之地”上发生的大小事件。
人生最可怕的就是生死被人漠视、遗忘。
董必还在琢磨,王颖在心里不甘呐喊:“旧党,赵离人绝对是个旧党。枉费朝廷大臣还老拿他说事,认为他在旧党得势的时候不忘改革,是新党的南方旗帜,原来他骨子里面是个旧党。他骂王荆公了,骂王荆公是猪!……我,我该怎么办?”
王颖想到这里,嘴里发苦——赵兴是新党干将!这话是谁说的?是现在的新党领袖章惇。否定章惇的结论就是否定新党,新党能允许吗?
只用了一刹那,王颖便想通了,他抬眼看看董必,发现董必眼中全是绝望,他整整衣冠,拱拱手,说:“赵大人看来是必不许我活了,所以才对我说这么重的话,以至于连素来隐藏的面目都暴露出来了,既如此,且容本官更衣沐浴。”
赵兴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新党里头会有不怕死的——应该只有一个,这是历史上记载的。历史上记载金兵攻入汴梁城下的时候,满城新党都是投降派,唯有一个坚决抵抗的,但那个人肯定不是董必。
赵兴从桌上捡起一本书,丢到董必面前,抱着膀子说:“这是《超然集》,我老师坡公写的,依你看,里面哪首诗词不能流传千古?”
董必不去捡那本书,梗着脖子说:“苏公的诗词我向来推崇,那是没说的……”
赵兴紧逼着问:“像我家老师这等才华,这等诗词,这等创造力,历史会把他忽略吗?”
董必一下子噎住了,他明白赵兴问话的意思,冷汗渐渐的从额头上冒出来。
赵兴说的意思是:历史绝不会忽略像苏轼这样有才华的诗人,历史在记述苏东坡生平的时候,董必的行为、以及所有对苏东坡的迫害行为都要记录在案。如此一来,他驱赶苏东坡出了昌化军官舍,反而将自己写进了历史,而且是以一个小丑形态写进历史的。
历史绝不会忽略苏东坡,柳永一生穷困潦倒,然而他的才华使人们无法遗忘,历史记住了这位诗人。而苏东坡这位做过几任尚书,做过几任地方官的翰林学士,历史更不会遗忘。
读书人最渴望什么,渴望的是青史留名,这个留名是留下美名而不是骂名,董必与王颖原来一脑门心思讨好当权者,一不留神把自己弄到了尴尬的境地……
赵兴冷冷的笑着,继续说:“文勋大概告诉你们了吧,我广南就是发钱多,我给你们做个约定吧,你们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视而不见,我允许你们在广南一任逍遥度过,否则的话,我翻起脸来可是不认人的。”
服了,两位察访使现在是彻底服了。
赵兴一手拿着胡萝卜,一手拿着大棒——不,他那手提着明亮的刀子,让人选择胡萝卜还是刀子。
傻子才选刀子呢!
文人好虚名,如果自己刚直不阿,能在史书上留下个好名字,那么两人还有拼一拼的想法,赌赵兴敢不敢造反。但赵兴现在已经清晰的告诉了二人,他碾死这两位官员轻松的像碾死一个蚂蚁,而且他们的死毫无价值,弄不好还要在历史上留下一个骂名。
这可不好。
至此,两位察访使心服口服——于是,广南一带,赵兴的军阀时代也拉开了帷幕。此后广南官员对赵兴唯唯诺诺,朝廷派来的监视官员屡经撤换,可来广南没几天便被糖衣炮弹打倒,开始用广南的腔调说话。
两位察访使唯唯诺诺的告退,并再三向赵兴保证,自己凡是向朝廷呈报的奏章,都会呈递给赵兴过目,还表示察访司官衙最好由赵兴安排人选,组建衙门……
等他们退下后,万俟咏盖完了公章,呈递给赵兴过目:“这次我们更换了三十一名县官,加上去年的,广东一地70%的县官、县丞、县尉、主簿都是我们挑选的。剩下的30%也是听我们话的人。”
赵兴点点头,回答:“只要我们把广东基层组织健全了,无论州官怎么撤换,都无关大局。这是指射之地,县官只能从当地选择,把基层控制在我们手里,无论上面怎么折腾,广东都是我们的了。”
万俟咏眺望南方,很贪心的补充说:“下面是广西。”
赵兴叹了口气:“真腊的情况不容乐观,有情报传来,真腊的王城——大吴哥城墙绵延十五(公)里①,石墙高十七米,每个城门都有五重石门,攻下这样的城池,需要花的鲜血,我广东承受不起。”
广东一地经过赵兴的再三罗攫,目前只凑出了两万士兵,其中一万二分布在水军,他的服妖军目前只凑出了两千多人马,辅助兵约六千,这种兵力去攻打一座拥有五重石门的雄伟城墙,赵兴花不起那个代价。
万俟咏一声轻笑:“那不是更好吗?短期里面,我们正好把目标转向大理,用大理的军功诱惑张立,他一定允许我们插手广西。”
按宋朝的军制,大将在外一旦立下军功,为了防止他拥军自重,朝廷会立刻将其调回京城,给一份闲职荣养起来。张立如果立下开疆拓土的功劳,他就要离开广西。所以,只要诱惑足够,张立才不在乎广西的官员由谁任命。
赵兴点头附和万俟咏的话,顺嘴又问:“我们在善阐府(昆明)修建的大钟楼也该完工了吧?”
万俟咏回答:“明年正旦(春节)正式开光,请了安思达的首徒来举行开光礼,打算在正旦那天鸣响铜钟,让整个善阐府都能听见我大宋的钟声响亮……只可惜,紫金做的大铜钟为了把钟从广南运到善阐,我们光修那条路就花了一百万贯。”
赵兴笑着问:“如果不是为了运送铜钟,你猜大理会让我们深入他们的境内修路吗——这是宋代版的‘木马计’,知道特洛伊木马吗?我给你讲个故事……”
赵兴把故事讲完,万俟咏拍着手赞叹:“我明白了,这条路也是我们的进军路线,有了这条路,我们的大部队可以直入善阐府……”
赵兴笑着补充:“应该说,我们可以水陆并进,直入善阐府。到时候我们水陆齐发,两支大军相互照应,不等大理反应过来,我们甚至可以在外海集结,从真腊一带突入大理。”
“那还等什么”,门外传来帅范的声音,他一边进门一边驱赶围在门口的贡士:“去去,都堵在门边干什么,来人,把他们的名姓都记下来,今日的消息若传出去,为他们是问。”
赶走了那帮学生,帅范一边进门一边说:“我们的火枪队已经训练成兵,总计一千五百人,有五百彝人,一千广南人,辅助兵种七千人——刚好拿大理试试手,赶紧动手制造舆论吧。”
万俟咏笑着补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