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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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已经日上三竿,原本王诜还打算满院子摆上“明月夜”,让众人做静夜之欢,但吕公著年纪大了,他撑不住先回,紧接着文彦博也告辞,剩下的政事堂官员里,章惇倒显得兴致勃勃,但众人都不待见他,王诜心里想着李公麟的画,抢先宣布结束宴会。
等赵兴送走一拨拨的家伎,走出王诜的西园时,时间大约相当夜里十二点。程族的几个学生已经全副武装等在西园门口,马梦得也提着灯笼前来迎接。
“船准备好了?那就走吧,正卿,你先回吧,京里的事以后就拜托了。”赵兴拱手告别了马梦得,又低声下令:“吹灭灯。”
在场的除了赵兴学生,还有源业平与纪守中、陈公川。后几个人都是穿着铠甲来的。灯火吹灭后,几个人摸着黑向皇宫走去。
汴梁城是一座不夜城,东华门外尤其光明,一行全副武装的人晃过东华门,宫中禁卫上前查寻,赵兴亮出手中的一块金牌,禁卫们无声而退。
拐过明亮的东华门,来到僻静的左掖门,这时夜更加深了。
左掖门正对的是袄庙,即拜火教廟。这里白天人就不多,夜里就更加幽静了。门外孤零零插着一盏灯笼,从明亮程度来看,那是一盏“明月夜”。这盏明月夜被挂在一人高的木杆上,木杆左右无人,静静地在宫门口燃亮着。
程爽点着了手里的明月夜,程夏止住了兄弟们上前的意图,赵兴独自一人大步走向宫门口那盏明月夜,提起灯笼,凑到自己脸边,照亮了自己的面容。
左掖门的门洞里传来童贯小声的说话音:“我就说么:这么大的个子,汴梁城找不出第二人。小姐,动身吧,这是金牌,你给离人送去,老奴就不出宫门了。”
一顶二人小轿慢慢被抬出门洞,童贯的脸从门洞中露出来,他也像赵兴那样,用点亮的明月夜照亮自己的脸庞,然后用手指指一指那顶轿子,撮起嘴唇,吹灭了灯。
一切都重归黑暗。
赵兴马上也吹灭了灯,刚才抬轿子的两个人把轿子放在他身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跑进左掖门。轿子两边,一胖一瘦两名侍女默默向赵兴作揖。赵兴也不说话,他一招手,源业平与纪守中跑上来,抬起了轿子。
一路上,几个孩子们轮流替换两名倭人,抬着那顶小轿,尽捡隐蔽的地方走,等到天蒙蒙亮,他们穿行了半个汴梁城,来到了大相国寺码头。
这时的汴梁城还没有苏醒,码头上除了一群‘一赐乐业’人外,再无旁人。领头的俺诚向赵兴鞠了个躬,唠叨了几句拜托的话。在此期间,小轿被抬上了码头的海鳅船,而后众人鱼贯登船。等赵兴登船后,他冲岸上的俺诚拱手告别,转身下令:“起锚,开船!”
船舱内的程阿珠听到他的声音钻出了船舱,来到他身边,留恋的望着东京汴梁城,轻轻的挥手。赵兴也忍不住抬起手来,向汴梁城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别了,1087年的汴梁,我爱它。
我以一个旁观者的眼光观察这世界,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光明,也看到了隐藏在繁华胜景里的黑暗,然而……然而,就连它的黑暗我也爱——因为我是这时代的一份子,我属于这个时代。
我爱1087年的汴梁。
【第二部 优雅的贪官生涯】
第八十五章 江湖生活的快乐
四月初五,阳光明媚,岸上鲜花怒放,游人如织,赵兴坐的海鳅船慢慢通过淮阴的磨盘口。
前方即是洪泽湖了。
赵兴的心情不错,他在船头拖了个渔网,明知道运河里不存在鱼,还装模作样的挥舞着双手——即使网里一无所获,他也心花怒放。一边劳作,他一边扯着嗓子高声唱着李煜的《渔父》: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楫春风一叶舟,一纶丝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他确实是“得自由”了!
苏门弟子汇集京师,没想到最先离京的是他;而新科进士们及第后,都忙着在京城购买时髦玩意儿,比如歌伎、老婆,首饰,等等,个个风花雪月的乐不思归,没想到他们当中首先跑路的是赵兴。
与他同行的周邦式听到歌声,钻出了船舱,笑着向赵兴拱手:“离人兄,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赵兴扭脸冲对方笑了,反问:“难道你不开心?”
周邦式不开心。
在古代中国的传统教育下,主流思想是“天子重英豪、文章交尔曹”,读书的最终目的就是做官。对读书人来说,读了满腹诗书经文,不当官待在家里,就像产品没有经过交换因而没产生交换价值一样——整个一个废柴。周邦式不做官是迫不得已,所以他没赵兴那么开心自在。
不过,所有的读书人肚里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他们虽然打心里渴望被皇帝重视,高官显贵的光宗耀祖,“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但他们嘴上也在歌唱悠游田园,享受舒适的林下生活。所以周邦式面对赵兴的快乐,不自在也要装自在。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离人兄,世上确实无人如你。你什么人?家资万贯,诗名远扬,堂上皆鸿儒,往来无白丁,你不做官,真正是‘万顷波中得自由’。可我不行!
啊,我听说你经营产业上颇有一手,小弟家有余资,不过还做不到如离人那般尽情闲适。我有心与离人兄合一份,也做点营生,不知离人兄可许?”
宋代有股份制的说法么?赵兴知道,这说法确实存在。宋代商贾之间有凑份子合股经商的行为,这也是商业社会发展的必然。宋代参股的股份称之为“份例”、“打平伙”。在这里,周邦式是想出一份“份例”,不参与经营,但分享分红。
“好啊!走江湖,朋友越多越好,南伯兄既有意,钱就不用投了,那玩意儿我不缺,我独缺人。南伯出几个院子内知,帮我经营一条商路如何?……具体那条商路,就看南伯那片地头熟,你兄长在庐州,不如咱俩聊聊庐州商路吧。”赵兴说着,搂上了周邦式的肩膀,两人低声谈论,神情鬼祟。
岸上的阳光实在诱人,两人说话的功夫,程阿珠也被阳光吸引,钻出船舱欣赏岸边的景色。
宋朝是个享乐主义盛行的时代,这年头连农夫都穿着打扮竭尽所能,农妇们更不用说了,在这个展示花衫的时刻,采桑女、浣纱女、采菱女,穿着如同一只花蝴蝶,陆上的“大妇腰镰出,小妇具筐逐”、“春巷夭桃吐绛英,春衣初试薄罗轻。风和烟暖燕巢成”、“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松”;水里的:渔娘驾着小舟欢歌笑语的来来往往,“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荷花娇欲语。笑入鸳鸯浦。波上暝烟低,菱歌月下归”、“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
这就是大宋的炎夏。
程阿珠心情也很愉快,赵兴做不做官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有情饮水饱”,能与赵兴长相厮守就很开心,那管外面天崩地裂。钻出舱外,她快乐地向周邦式做了个揖,满脸甜蜜地并排站在赵兴身侧,挽着赵兴的胳膊,幸福的注视着那些农家女将劳动变为娱乐。
赵兴这艘船上除了周邦式外,还载了程氏弟子、赵琴儿及她的女使。剩下的人则跟在后面的船上,他们也感受到岸边的欢歌笑语,纷纷钻出舱里享受明媚的春光。
赵琴儿出舱时,周邦式见到船内又冒出一名陌生的丽娘,他疑惑地摸摸脑袋,心里暗自纳闷:不对呀,我住在离人家中,未见有这个女子,上船时,好像也没察觉……嗯,看她的神态自然,不像是被拐……这、这、这,离人也不介绍一下,我该行什么礼?内眷?客商?
赵兴的全付精神都在岸边的景色上,搞不清状况的周邦式只好随便行了个平礼。而程阿珠虽然知道赵琴儿的身份,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大礼参见,更加上心里潜藏着一丝敌意,她紧了紧手,将赵兴搂的更紧,只淡淡向对方点点头。
对船上几人的怠慢,赵琴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她没表示,但她身边的一个丫鬟不满了,那丫鬟上前一步,喝斥:“大胆!见了……”
丫鬟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赵琴儿的身份。
程阿珠身子动了动,被赵兴一把拦住了肩头,他装作没听到对方的话,拎起手中的渔网,笑着向周邦式说:“南伯,等进入洪泽湖了,我请你吃洪泽湖的大鱼。”
后面的船上传来陈伊伊的叫嚷:“入湖了!入湖了!我们入湖了。兴哥,我肚子饿了,洪泽湖都有什么好吃食?”
一艘渔舟听了她的话,划着缩型快舟,凑近赵兴的船,直着嗓子嚷嚷:“大官人,有大虾,大河蟹,要吗?”
另有几名女娘划着小舟驶进,其中之一脆声脆气地快嘴唱道:“我茶唤作阿婆茶,名实虽村趣味佳。两个初煨黄栗子,半抄新炒白芝麻。江南橄榄连皮核,塞北胡桃去壳。几位大人慢慢吃,休得坏了你们牙!”
有人开口唱歌,仿佛是打开了歌唱的龙头,湖中船上此起彼伏地唱道:“梅岭寒烟藏翡翠,桂江秋水露鰅鳙——两位大人,三尾鳙头口口肴,我家鳙鱼最时鲜。”
赵兴流下了口水,他口齿不清地一挥手:“靠岸,今儿不走了,我们就在湖边吃醉虾、大河蟹——洪泽湖的大闸蟹,还有鳙鱼,我的口水……对啦,还要喝……喝那个阿婆茶、吃核桃,江南橄榄、黄栗子,也要。”
赵琴儿看到赵兴对她满不在乎,自己也知道此刻在别人地盘,如果太嚣张,赵兴能把她卖了。她止住了丫鬟的吵闹,但此刻听到赵兴又要停船,忍不住说:“赵大人,你这般走走停停,却是为哪般?”
为哪般?还不是为了建立海鳅货栈。
磨盘口可是个重要的关口,这样的战略要点,怎能不建一座海鳅栈,顺便也好将洪泽湖丰富的鱼虾水产销往四方。
也许是不忿对方的婢女刚才喝斥阿珠,赵兴根本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