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并不遥远-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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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祥看着盆里的炒米粉丝,觉得里面的肉太少了,而且又细又薄,与他家今天炒米粉丝时所切的又大又厚的肉片相比,显得太小气了点。可吃到嘴里,味道竟与他以前所吃过的完全不一样,便问:“这米粉丝是谁炒的?实在太好吃了。”
“是晓梅炒的。她是我们的大厨师,这些菜都是她烧的。”侯成宝指着竹床上的菜说。
张金发也吃了一口炒米粉丝,也跟着赞扬起来:“确实好吃,确实好吃。”
菜吃饱了,酒喝多了,话也多了,大家天南海北地扯谈起来。
张瑞祥的脸也红起来了,他不断地称赞着今晚的菜,却又带着一种遗憾的神情说:“可惜不能天天过春节,一年才一次。这么好吃的东西,还要等一年,实在太久了。”
马聪明也红着脸,看了张瑞祥一会,说:“可惜你只当队长,要是当总统,还怕没得吃?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天天让你过春节。”
被马聪明这么一说,张瑞祥不由来了劲:“我要是当总统,我就天天吃……”
他站起来,好像真的当了总统。可当总统后吃什么呢?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吃的东西,想了半天,终于蹦出了一句话:“我就天天吃炒米粉丝,但肉要切大一点。”
张瑞祥这一句话,可让大家笑得不得了——堂堂的总统怎么只吃炒米粉丝?然而张瑞祥却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还一本正经地说:“晓梅炒的米粉丝好吃是好吃,就是肉切得太细了。”他这一补充,更让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除夕的夜晚就在这一阵阵的欢声笑语中被送走了。
大年初一的早晨,天刚蒙蒙亮,白晓梅还是像以往那样,早早地醒了。从天井投下的曙光,漫过作为墙的谷席,散布在屋里,化成一片柔和的朦胧。尽管昨晚很迟才睡觉,尽管今天没有什么急着办的事,完全可以睡个日上三竿,可白晓梅却再也睡不着了。她静静地躺着,想再睡一会儿,可闭上的眼睛没多久又睁开了。既然睡不着,那就干脆起来吧,她见王莉莉与吴莲英两人的蚊帐里没有动静,不想惊动她们,就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独自一人来到江边。
白晓梅洗完脸,默默地站在那里。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风,没有雾,也没有其它人影,令她感到一种难得的安祥。而且,随着那渐渐明亮的天空,几天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种神秘感,也渐渐的开解了。为了过这个革命化的春节,他们不知谈论过多少回,激动过多少次。原以为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壮举,因为倡议书发出后,报纸又登了好几次其它地方知青响应倡议的事,使他们为此而自豪。可这件事其实对她来讲,不过是多住几个晚上罢,而明天,她又将回到家里,这革命化的春节,不也就算过完了?
一想到回家,白晓梅的心稍稍激动了起来。这一个月来,尽管收到父亲的来信,可信中平平淡淡好像什么也没说。她很想知道现在家里的情况,巴不得时间赶快过去,好回家里看看。
白晓梅站了一会,回到屋里,见王莉莉、吴莲英还在睡,便又轻手轻脚地从缸里将一小袋糯米拿出来,到厨房里去。她今天要煮甜粥,因为,按城里的风俗习惯,每年正月初一,家家都要煮点甜线面,可这里买不到线面,只好用甜粥代替了。
白晓梅把淘好的米倒进锅,放了水,把火升起来。等粥差不多快熟了,又把糖及一些冬瓜条加了进去,并把火熄灭,然后回到屋里,把大家都叫了起来。
吃过甜粥,知青们仍在祠堂里闲聊着,等着叫出工。因为革命化的春节就是要打破以前春节不出工的习惯,所以,革命不革命似乎就看你今天有没有出工了。然而,已经快到九点了,出工的哨子声却还没有响。不过,大家心中有数,今天的出工早不了。
九点多钟的时候,张瑞祥走进了祠堂。与往常不同的是,他今天穿上了一套较新的衣服,脚上穿着一双半新的解放鞋,但那天天吹的哨子却没带,而是带着一脸的笑容:“出工了,出工了。”
“出什么工呀?”“今天干什么?”知青们也面露喜气地问,尽管他们早就知道今天要干什么了。
“今天都去积肥。”张瑞祥轻松地说。
“到哪里积呀?”“积什么肥呢?”知青们又唧唧喳喳地问。
“你们就把房前屋后的烂泥、垃圾什么的都清理一下,把它们挑到田里去就是了。”张瑞祥笑着说,说完又到别处去了。
其实,说是积肥,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肥好积,倒是全村进行了一次卫生清扫。
大家把一些水沟里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清理干净,在积水的地方填上些石块泥土,房屋周围的烂稻草、树叶被扫成一堆,点火烧成灰。然后,把那些灰烬连同烂泥、锄下的杂草,统统挑到田里去。不一会儿,整个村子都显得干净多了,路也好走了。
张瑞祥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觉得差不多了,便一路吆喝着:“收工了,收工了。”
汽车喘着粗气,沿着青龙山公路,慢慢地爬到了坡顶,然后,化为一阵轻松的低呤,顺着下坡路缓缓滑行。坐在车厢里的年轻的知青们,也仿佛从那沉闷的噪声中解脱出来,心情顿时轻盈起来。
“你们看,那江多美呀!”坐在车窗旁的吴莲英,望着远处的青龙江,不由赞叹地说。
“那田,那房子,也真是好看。”坐在吴莲英旁边的王莉莉也赞美着。
“还有那云朵,配着山水,真是美极了。”望着车窗处那美丽的景色,白晓梅的心情显得格外的舒畅。
这也是,刚从那大山怀抱中走出来,即将回到家的这些知青们,是感到什么都好看的。可是,坐在后排的马聪明,对着这眼前的景色,却是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好看的呢?我们不是天天喝那一样的水,种同样的田,怎么到了这里就变得好看了呢?”
“你的头脑真是没有艺术细胞。”吴莲英回过头,揶揄地看着马聪明,“这是在欣赏大自然,好看不好看,是各人心里的感受。”
“我确实不会欣赏。”马聪明一副了然的神色,“我只知道那水很冷,那房子很破,住着并不是神仙过的日子。不然,你今天怎么不留下,也要回家呢?”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冷冷的微笑。
“你这是偷换概念。风景的美是抽象的,你怎么看都可以,而水冷是具体的,不管你怎么想象都是冷的,这跟回家是两回事。”吴莲英认真地说。
“这就对了,美不美家乡水嘛。”马聪明依然笑着说,他突然指着前方,“你看,学校门口的那棵树在抽芽了!”
大家听马聪明这么说,不由得朝他指的方向看,可哪有什么树?才猛然发觉上了他的当,不由都笑了。[小说下载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om]
“你是想家想疯了,这么远哪里看得见?”李卫东把马聪明的手拉回来。
“这也是一种抽象嘛。”马聪明开心地笑了。
汽车滑行到坡底,继续向前飞驰,很快把青龙山甩在了后面。随着那轻微的颠簸,知青们的心情也越来越兴奋。毕竟,离开家乡已经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里,他们从实际的生活中,那种从肉体到心理的感受,与一个月前是根本不相同的。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想象着,他们的心早已超越时空,提前回到家里了。
不知不觉中,汽车开进了县城,稍作停留后,又驶上了那条知青们曾经从这里抛下红花与深情的桥。大家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盯着桥下的江面,搜寻着,回味着,似乎想从那长流不息的江水中找到一丝一缕当初的痕迹。然而,一切的一切,早已随着那滚滚东去的流水,一去不复返了。
李卫东望着那一江春水,突然感到,自己的昨天也已经如同那逝去的流水,成为永远的过去。从红卫兵到知识青年,从城市到农村,从倡议书的发起人到急于回家的游子,他突然发现,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所支配,他无法摆脱也不可抗拒。那么,这股力量是什么呢?是政治,是高悬在亿万人民头顶上的美丽光环。如今,这光环依然那么迷人,那么令人目眩,为了这美丽的光环,他必须老老实实地在这坚实的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去耕耘,去流汗。可是,它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他的心不由有点茫然了。
汽车终于开进城里的街道,在汽车站里停了下来。李卫东随着人流走出车站,他看着那些楼房与人群,只感到这城市既熟悉又有点陌生;他走在那水泥铺成的路面,只感到脚下的土地坚硬而有点冰冷。
第五章 暴风骤雨
春夏之交的天气,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几天前还让人感到有些寒意,可天一放睛,马上燥热起来,满街都是穿着夏装的人。但要是突然一阵雨来,人们又忙着把冬天的衣服穿在身上。几经折腾,夏天终于来了。这时,中、小学校也开始正式复课了。
在过去几年的风风雨雨中,学校的大门时开时关。如今,乘着“复课闹革命”
的强劲势头,学校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因为好久没吃东西了,现在一开口,什么都想往嘴里塞。初中开始招收新生,那些在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正读小学六年级、五年级的孩子,全部当作小学毕业生,统统收进了初中一年级。
正当那些孩子兴高采烈地拿到入学通知书时,白小松却整天躲在家里,愁眉苦脸,满腹怨屈,时不时地把一些东西当作发泄对象,砸得“乒乓”直响。
而白基兴望着儿子的一副愁容,更是一筹莫展。儿子落到今天这个样子,该怨谁呢?只能怨他这当父亲的了,谁叫他是个右派。原以为这辈子倒霉自己认了,谁知道今天连儿子也牵了进去——老牌“黑五类”子女暂缓入学。谁知道暂缓到什么时候?干脆说一声不准上学也就死了心。不是说反动老子与子女区别对待吗?不是说他们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吗?可如今还不是一个样,学校的大门对他们还是关闭着,你又能怎么呢?他终于无可奈何了。
白小松的心更是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