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命-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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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孙子也央求道。
“真拿你们没办法,只说一段,就一段。”老人略微思索,说一首关东当年土匪间流传的歌谣:“当胡子,不发愁,进了租界住高楼;吃大菜,住妓馆,花钱好似江水流……”
韩景堂老人没再说第二首歌谣,其实他虽很苍老,记忆相当好。所知的与胡子相关的歌谣何止一首两首,他没有说,执意不说。这些与自己身世有关,他曾是一个绺子的大当家的。
民国十一年,闯关东的韩景堂到盛产木材的当木把,大概人世间万般凄苦危难事都不能与充满惊险、死亡的放木排相比。那首木把歌谣唱出悲怆:“操他妈,日他娘,是谁留下这一行?冰天雪地把活干,临死光腚见阎王。”他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血汗钱常被山里胡子敲诈去相当一部分,他索性甩掉身上的破棉袄,挂柱当了胡子。
在为匪的十几年中,韩景堂经历多次历险,负过多少伤,杀了多少人,随着岁月的飞逝烟云一样飘散在长山密林和荒荒草原大漠。有一件事没忘,他失掉左耳的一幕——
绺子在科尔沁草原深处趴风,漫长的冬天闲得无聊,腰里的几块现大洋硌得慌,韩景堂悄悄溜进那木镇,妓院烟馆人多眼杂不敢去,怕暴露胡子身份。僻静街巷里的一所房子前,一个驼背男人凑近韩景堂说:
“烧一炮进屋,有女招待呢。”
这是一家私烟馆,不知从哪雇来或者就是自家的那女人,姿色不错,给韩景堂烧好烟炮后,圆滚的屁股紧靠他的身子坐下,酥酥的手不安分地一会儿抻抻他衣袖,拉拉衣领,露骨地问:
“今晚睡这儿,我陪你乐呵乐呵。”
吐出股白色烟雾笼罩女人的脸,消散后韩景堂伸手去拽女人带大襟棉袄,就在这时听外屋有人说:“洋大人,你明天来吧,金葡萄正陪客人呢!”
“把他轰走,我要金葡萄。”
“这怎么行?”男人说,“先来后到嘛,请您照顾一下我的生意吧!”
咣当!门被踹开,一个日本浪人拎刀闯入,四目相碰,差点撞出,日本浪人傲慢地说:“这女人是我的。”
“现在归我啦!”韩景堂毫不示弱道。
僵持之中,女人吓得脸色煞白,双腿软绵绵打弯站不起来,像患了疟疾,身子瑟瑟发抖,心想天老爷,要出人命啦。
看来这个娼妇见识太少,两个争夺她的男人,手里的刀并没砍向对方,只见日本浪人捋起裤腿,在小腿肚子上哧地割下块肉,用刀尖挑着举到韩景堂面前,要说的话都凝聚在这里啦。
韩景堂明白日本浪人在向他示威——表现勇敢和挑战,他腰间的牛耳短刀一年三百六十天不沾血、不舔血的时候太少啦。暗骂道:“小日本,我操你六舅,咱爷们哪个是纸糊的?”
嚓!他一刀割下自己右耳朵,眉都没皱一下,日本浪人反倒皱一下眉,双手抱拳说:“女人是你的啦。”而后走出烟馆。
“他叫本监……”女人说。
往下的岁月,韩景堂匪运极佳,他当上大柜,统领的胡子已达二百多人,控制那木镇周边村庄,荒唐地在水、陆交通要塞设卡收费,到各村屯派粮收捐。他们成为驻守那木镇关东军守备队的心腹大患,决心除之。派正规军去清剿,并非明智之举,韩景堂绺子飘忽不定,难以彻底消灭。一条毒计在关东军守备队作战会议上产生,先收编,后消灭之。
来到韩景堂绺子充当说客的,正是当年同他争夺女人的日本浪人本监,不过他现在在关东军守备队当兵。似乎应了那句老话:不打不成交,他俩见面如同故交。胡子设酒款待,两天后,本监没说服韩景堂去接受关东军改编,相反被韩景堂劝说当了胡子,并把关东军守备队借改编之机消灭他们绺子的秘密,如实地告诉了韩景堂,以后他俩成了患难兄弟——胡兄匪弟。
这段历史韩景堂隐瞒几十年,何况韩景堂率绺子曾配合解放军解放了那木镇,立下功勋,这大概就是韩景堂历史没人去翻动和追究的原因吧。
双城屯远离那木镇,此地没人清楚韩景堂的身世,韩家的后人也不知道。
有一天,孙子翻阅旧县志,找到一段文字是这样记叙的:在改编一股土匪时,发现一个叫本监的日本胡子。解放后按政策遣送他回国,别的日本人听说即将回到本土而兴高采烈,唯有本临面对他当胡子的老巢鲶鱼坨子方向长跪不起,痛哭失声。突然,他掏出一颗磨得锋利的三八大盖枪子弹头,戳进前额,自杀身亡。
孙子觉得爷爷保存的骷髅头肯定就是那个本监,于是他问爷爷:“是他吗?”
“自作孽,不可活。”韩景堂仍然是那句话,直到死他也没正面回答孙子的提问。
故事49:苍茫
黄昏的北草甸子并不太好看,碧绿的草海掺杂血色霞光后,显得花丽胡哨。每天都是在这个时刻,岳添老汉就坐在自家的西房山墙下,望着远处的荒原,草甸子在眼里变灰变暗直到消失,他还呆呆地凝视。
“老添!酒给你烫热啦。”老伴来叫他,伸手扶起他来,疼爱地说,“瞅你一天比一天瘦,真叫人心疼。”
岳添慢慢起身,将垂在胸前的辫子,用手托着送到脑后,同老伴进屋去,脱鞋爬上土炕,端起酒盅喝起闷酒,三盅酒下肚,老伴听得耳朵长出茧子的那句话:
“唉,这酒辣的蒿儿,得(读音dǎi)呀!”
“老添呀,解放啦,咱家分一垧多坨洼地,儿子也当了爹,不愁吃不愁穿的,比起几十年前的那日子该知足啊。”老伴劝慰说,“自打你从甸子回来,总是不见笑脸,到底为了啥呀?”
嗞!吮吸酒的声音很响。
“在早俺听到枪声就哆嗦,怕你被兵打住……现在,政府说你参加了解放亮子里镇的战斗,立了大功,过去甸子上的事就不追究了,当老百姓对待。可你脾气越来越古怪,谁家的门也不进,到后晌儿就一个人傻呆呆地坐在墙根儿望草甸子,哪儿有啥呀?”
滋!滋!滋!
老伴说老伴的,他喝他的酒,说:“这酒辣的蒿儿,得呀!”
“担惊受怕的那阵子,兵追你警察逮你,小日本抓你,也没见你像现今这样脸老阴天不见晴,屯里人议论你,说你留辫子……大老爷们留个辫子为个啥呀?”
叭!酒盅摔碎在炕桌上,老添给老伴的唠叨划上句号,将那条使屯人亲人费解的辫子用头摆到胸前,粗壮的大手攥了攥,闷闷地喝着酒,直到酒盅、盘碟及整个屋子都陀螺似地旋转起来,他轰然倒塌下去,一如既往地在老伴给他盖的厚厚棉被下,回味往昔岁月中难忘的东西。一到这时,他就自言自语,滔滔不绝。说的是什么,连守在身旁的老伴也没听明白,声音小得如蚊子叫。
草甸子深处屯落中的一个干打垒土大院内,长着青草的墙壁透出浓浓碱土味儿,一种荒原特有的气味。
岳添一次随绺子攻打响窑受了伤,部位叫人羞涩——挨近阳物的小腹处叫土洋炮炸掉块鸡蛋大小块肉,从马上掉下来后就昏死过去。
胡子受了伤一般都不敢公开到医院治疗,怕被官府发觉。养伤到活窑,胡子把岳添抬到牧主全虎家,请乡医扎痼。养伤的日子从春天开始,瘦猴乡医叫他感到不快,天天用他细长、干硬的手把脉,他就想揍他一顿。
干打垒土屋一扇花格窗正对着厢房的较大窗户,白衬衫下裸出肩膀的女人出现,准确说他在某日黄昏发现了她,玫瑰色夕阳把她托衬得妩媚。她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乌黑的眼睛,白皙的皮肤,素花袍子在胸前变了形,被圆鼓的东西顶起,里边像藏着倒扣两只碗。
“二毛子,真他妈的俊啊!”胡子岳添咽口唾沫,当地人对俄国人和中国人的混血儿称为二毛子。他发现女人时女人也发现了他,隔窗相望的日子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记不得它。民国二十二年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发生了一件天随人意的事,雷公齐刷刷削掉马圈栅栏门的木桩,炸群后的马四下逃散,全虎家的男性公民除不能骑马的孩子外,都外出去找马。
独居一屋的岳添通过院内的嘈杂声判定发生了什么事,基本复原伤口的他完全可以加入找马的行列,他没有去的原因就是闪电中他看见窗户前伫立个熟悉的婷婷身影。近日来,他发现在苍茫时刻出现的二毛子女人,衣服越穿越少,起先是裸露肩胛,渐渐衣服下移,颈部、大块酥胸、肥肥的奶膀子(乳根)。竟有一天,女人微闭双眼,挠痒一样抚摸自己光滑的肩膀,沉浸在受人爱抚的幸福之中,她的手指移动,他感到有只小虫子爬过心头。今晚……今晚……他心猿意马。
当全虎率人离开大院不久,一股奶香味陡然飘进来。岳添像见到一匹心爱的骏马,虎跃扑倒骑到上面去,女人开口道:
“别急,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岳添诧异道,“脱件衣服费这么大事?”
……
顷刻,他从脚心到头顶一阵麻酥,啥也没办就结束了。他感到脖子被胳膊有力地搂着,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大声叫嚷:
“勒死爷爷啦,松点。”
胳膊是松开了,可他重重挨了一记耳光,二毛女人愤怒地说:“我以为你干这个,一定比全虎老家伙强,可是,你同他一样的没用。”说完抱起衣服,赤条条推门跑出去。
这场失败的艳遇随着天晴而过去,他又在黄昏时分瞧那扇窗户,认为她肯定生自己的气,不会再出现在窗前。
其实他错了,她仍然像从前那样,抚摸着自己的肩膀,慵懒的身子斜靠在窗前,笑眯眯地凝望着他。岳添在想得到她的遐想中猜测她:叫什么名字?怎么做的全虎姨太太,老家伙至少大她二十岁。
“她叫什么娅娜,”若干年后岳添经常呼唤他记不全的俄国娘们的名字。她告诉他,自己是纯正的俄罗斯人,根本不是什么混血的二毛子,赌棍父亲把她卖到妓院去还赌债,逛窑子的牧主全虎赎她出来做小老婆。
伤痊愈胡子派人来接他回绺子的前一夜,她再次钻进他的屋子,这次她学关东婆娘炕上的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