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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玩命-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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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有力。一般的说来,走马飞尘、打家劫舍的胡子,都有一匹好马和练就一副高超的马驾,是躲避追杀和劫后逃脱的需要。然而,他却骑匹骡子。关东流行一句话:骡子驾辕马拉套,老娘们当家瞎胡闹。此地有个风俗:人死后家人往土地庙送浆水(饭)和纸钱,都用骡子拉纸车去送,原因是它走路脚轻,酷似大侠轻功,免得路上惊动野鬼拦路,夺去孝敬土地爷的钱物。吃走食的胡子脚步更需轻,唯恐惊动人,或许就因此这劫持王家少爷的胡子骑匹骡子。

此刻,花筐里的王家少爷抖成一团,从娘肚子落地,从未离开过高墙深院,撒泡尿、拉泡屎时都有虎背熊腰的大汉看护。他闹不明白家里为啥长年累月让穿女人的花衣服,梳着恼人的辫子,扎上红红的绫子。为此哭闹过,也屡遭爹的呵斥:“混账东西!陌生人前说话要勒细嗓子,不能骑驴骑马……蹲着尿尿!”

王少爷打从懂得恨起就恨爹,一碗白水一样纯洁心里实实地恨爹。娘什么样,他没一丁点儿印象,家里人只说死的早,满心委屈向谁诉说?伺候在左右的是驴脸长髯凶神恶煞的彪形莽汉,终日禁锢在高墙深院之中,与世隔绝一般,戴着瓶子底眼镜的先生,阴阳怪气教他背百家姓、千字文、学算盘,之乎者也,赵钱孙李,归片大扒皮,烦透啦!有时候趁先生不备,他舔破书屋的窗户纸,窥视出出进进大院的人,骑着毛管发亮的高头大马耀武扬威,他梦想骑骑马,也挎挎匣子枪,可爹却让他读书……爷爷咽气那天,他被拉出来,整日身披重孝,昼夜守在骇人的棺材旁,又陪磕头,六天六夜,真够少爷受的。后来他在迷迷糊糊中被装进筐掫上骡子背。

骡子走得很急,少爷透过筐的空隙,见四周黑黢黢的,墨黑的天幕上点点蓝色星光闪烁不定,月儿如镰似钩,一股股沼泽地带特有的水腥味儿夹杂蒲草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

嗷嗷嗷!苍狼婴儿啼哭一样嚎叫着,王少爷像只遇到攻击的刺猬缩成一团,蜷缩筐里,大气不敢出,过去只听说甸子有狼,亲耳听狼叫平生头一次,他在惊悚中度过一夜,当黎明阳光透进来,骡子停下。

“出来吧!”胡子一点红摘下花筐,见王少爷惊惧的目光,就温和地对他说,“你别怕,我不会祸害你。”

“大叔,送我回家吧!”

“啊!会的。”一点红将骡子縻在草地上,回身对王少爷说,“今早没食儿,咱俩吃顿雀肉吧。”

浓雾渐渐消失,浸在晨曦中的荒原空荡荡没半个人影,大红骡子在青青草场上觅食,不停地打着响鼻。

一点红拔出匣子枪,瞥眼盘翔云端的百灵鸟,那小小黑点不停地摆动。砰,枪响一只百灵鸟掉落下来。

一点红说:“你捡,我打。”

砰,砰,随着不断的枪响,王少爷已捡了十只被击中的百灵鸟。

一点红点燃枯树根,熏烤着百灵鸟,很快便烤熟了。这顿早餐实在无法与王家的山珍海味相比,少爷却吃得好香。

“明天,我教你骑骡子。”一点红说,“歇歇我们往东走,回家。”

一听说骑骡子,王少爷雀跃起来。终归是个孩子,还以为一点红是爹的亲友熟人,驮他出来只是到荒草甸子玩玩,他急不可待说:“这就教我骑骡子吧。”说着往骡背上蹿,尽管那哑巴畜牲很懂事,任凭他折腾而一动也未动,可是那刚到骡子肚皮高的王少爷,怎么也爬不上去,眼睛里透出求援目光。

一点红见他的样子既可怜又可爱,用脚轻磕骡子前腿,它慢慢卧下来,说:“尖椿子(小孩),上滑皮子(骡子)吧!”

“嘚!”待王少爷爬上骡子背,一点红也随即跃上骡子背。

那骡子撒开四蹄子奔驰起来,翻过一道土岗,又趟过一条小河,苍莽原野雾天蒙蒙,天地浑然。

“现在你叫土龙戏……咱俩去魔鬼沼。”一点红说。

魔鬼沼?王少爷一听便往一点红的怀里拱,说起恐怖的魔鬼沼,大人都脊梁骨发凉。传说那地方遍地是稀泥,走着走着人就陷下去或被生着六头十只爪的血盆大口吃掉,误走入这里的人别想活着……他说:“我怕。”

“别怕。”一点红见他额头渗出冷汗,小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把他揽进怀里,安慰道:“咱有枪,又有这匹宝驹,哪有沟坎它知道。”

王少爷依然颤抖,仍然尚未从魔鬼沼的巨大恐惧阴影中走出来,一点红想出让他胆壮的办法,掏出二十响的匣子枪说:

“给你,哪儿吓人就朝哪儿开枪。”

“嗯呐!”王少爷曾摸过那铁器,那是爹喝醉时他偷偷伸到长衫下,隔着枪套,触到冰凉凉的家伙。只有一次,他和爹商量:“让我放一枪,只一枪。”

“你要好好读书,当了大官自然有带枪的保护。”王荣望子成龙成器,不愿让独生儿子喜欢上马和枪,他见儿子眼巴巴地瞅着枪,动了恻隐之心,递到儿子手中,说:“摸一下吧。”

手感凉洼洼的,王少爷激动异常。一点红让他拿枪,他就拿了,朝近处的笤条墩子哐地一枪,惊起一只躲藏的兔子,慌逃而去。

“来,我教你咋使枪”一点红抽出腰间的净面匣子枪做示范,王家少爷用心地记着,他跟一点红学放枪,就是从骡子背上开始的。



王荣村长挨日本宪兵队长角山荣的三记大耳光子,也没今天这样懊丧,一筹莫展。

“村长,燃眉之急的是拿出救少爷的万全之策。你愁又有何用?伤了贵体,反倒误了营救大事。”村长的心腹葛青龙劝道。

他跟随村长多年,出谋划策,效尽犬马之劳。谢力巴德小村都晓得他名字的典故。他的裤裆子里没一根毛,光光的杆儿,关东称这种男人为青龙,如果是女人则称白虎。关于他是否有毛众人无法断定,又不好扒他的裤子验一验。但从外表看,他声调娘们腔儿娘们气,面无半根胡须,眉毛稀稀几根,眼珠子颜色像长了黄疸。眉毛和胡须稀少的男人总给人一种阴险狡诈的感觉。是不是青龙、长不长毛倒无所谓,丝毫不影响他当村长的军师,继续出谋道:“胡子绑票,大都是为了钱财,耐心等几天,定会有人送信,他们要多少赎金咱就答应给多少,弄准接头地点,咱们就可做些手脚。”

“没那么简单呀!这个胡子很特别,单枪匹马,孤身为匪。江湖上称为单搓(一个人干)。”王村长心存疑虑道,“瞧这绑匪架势,不完全冲我的钱财来的,倒因去年夏天那件事……”

“对呀!”葛青龙陡然一惊,忽然感到去年夏天干的那件事太愚蠢,埋下了祸根。他眼珠子转了几转,觉得问题严重——少爷性命危在旦夕。军师绞尽脑汁,使出周身解数,苦苦思谋,派出家丁家兵,找少爷三年五载恐怕也难寻到下落。爱音格尔荒原如烟如海,无边无垠,藏几个胡子好似沧海一粟。等待绑匪上门勒索,希望已相当渺茫,少爷被绑走快两个月,没见花舌子——专门从事说项,游说胡子与被绑票人家之间——登门,这反倒不是好事。一般说来,胡子绑架小孩,大多急于脱手,不然要专人看管,吃住得照料,绺子行动又要带上太麻烦。葛青龙并非胸无韬略的等闲之辈,出了一条妙计:出重金雇胡子去找少爷,匪道他们畅通,况且胡子间相互来往。他说,“我有个拜把子兄弟在老蔫巴绺子里当商先员(八柱之一),求他说服大柜老蔫巴,派人寻找绑匪一点红,少爷就有望接回。”

“唉!事到如今,只好这样做了。”王村长最恨胡子,最忌讳与胡子交往,曾发誓胡子露头就打,见尖就掐,一辈子不与流贼草寇同流合污。可眼下少爷落入魔掌,生死未卜,当务之急是救他脱离虎口,管他胡子不胡子的。他说,“你全权筹办吧,所需费用我出,救出少爷我再加倍犒劳你的朋友。”

“事不宜迟,我立马动身去黄花甸子找老蔫巴绺子。”葛青龙做些准备,当夜就离开谢力巴德小村。

一线希望给葛青龙带走,王荣觉得无计可施,犯疑等待的日子,他忧心如焚。去年夏季发生的那件事历历在目,一颗苦果吞下啦。这都怪自己做事鲁莽简单、考虑欠周,为讨好日本宪兵队长,才深深得罪了胡子一点红。

求官心切的王荣当上谢力巴德村长,在小小的村公所里憧憬着光明前程,幻想发迹。伪满洲国初建正用人之际,干好了当镇长、县长说不定。去年夏天那场两百年一遇的洪水淹没爱音格尔荒原,胡子马贼草寇一夜兴起,七人为一帮,八人为一绺,大到上百人,小到三两个人轧古丁,和一人为匪的单搓。起局(拉起绺子)挂柱(入伙),落草啸聚山林,占山为王,这些人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砸响窑吃大户,捐大界(勒捐),袭击警察劫抢军车,一时间闹得伪满洲王朝人心浮动,关东军电令驻守亮子里镇宪兵队率伪满军骑警队,火速出击,肃清匪患。

声势浩大的剿匪行动前,宪兵队长角山荣主持召开村、屯、保、甲长联席剿匪会议,决定采取多种策略:化敌为友,重金诱降匪酋接受改编;自裁骨肉,派人打入胡子内部,挑起事端自相残杀;以毒攻毒,利用胡子吃掉胡子;风卷残云,调集各种武装联手消灭胡子。

亮子里镇全面动员投入剿匪行动,有枪出枪有人出人有钱出钱。谢力巴德村长王荣刚刚任命,很想抓住这次机会充分表现一下,建功立业,以便日后升迁擢用。头脑一热拍着胸膛向角山荣队长打了保票:至少剿灭一绺胡子。

回村后,王村长和葛青龙商量对策。本村有枪十几条,对付横刀立马的胡子谈何容易?

“咱们舍些财物,投石问路,摸摸胡子路数,再做商议。”葛青龙说。

那天,一辆胶轮大车,辚辚驶进荒原,车上装着去亮子里镇赶集的东西:一头肥猪、数只鸡、鸭及家织的大布(粗布)。葛青龙摇鞭赶车,一身地道车把式打扮,王荣的装束让人一看便知是某大户的管家。带着这些东西,故意避开大路不走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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