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藏-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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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走进来,伊萨克“啊”地一声。丁丁闭上眼,咀嚼着那一声“啊”里透露的心情,喜悦,思念,甜蜜,沉溺,迷惘,患得患失……这样的情感,他永远也不可能给她。她喉头发苦,有凉凉的东西在那里流淌。她笑着想,原来眼泪可以不用经过眼睛,它找到了一条悄悄逃遁别人看不见的路。
婀娜和伊萨克谈论着什么,她听不清,或者是根本不愿意去听它。婀娜走后,伊萨克兴奋地不停说话,大违平日安静内敛的性子。她既不能投入地聆听他的每一句话,也不能全心全意为他高兴,当倾慕的人所爱非己,这种倾听或讨论就变成了折磨,缓慢地,残忍地,分分寸寸地吞噬着她的心肠。
她终于抵受不住这种细嚼慢咽的痛苦,浑身的皮肤象烧灼似地疼起来。伊萨克见她神色不对,摸了摸她额头,她象被刀子戳到,忍不住哼了一声。伊萨克大惊,他摸到的地方烫不留手,丁丁又发高烧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她时而迷糊,时而清醒,身上的伤却在慢慢好起来,医生都质疑她这病症来得异常。三个月后,她终于可以拿掉石膏出院回家了。
在家修养的这段时间,刚好由冬入春。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导致她受伤那次在内的几场比赛录象在电视台反复播出,本来是作为运动伤害的记录片来制作的,却引发了大量后续报道,网上点击率一个月狂升几百万次,这部由新闻边角料制作的低成本记录片,到后来已经演变成为罗洲年度最大新闻,各种相关报道铺天盖地席卷了罗洲的大街小巷,涵盖了冬季运动、运动员保险、技术革新、性别差异、伤害、阴谋、意外、风水、命理各种主题,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街知巷闻,津津乐道。
洲际体育仲裁委员会和罗洲刑警于半月前涉入调查取证,不久“飞跃仙境”俱乐部的选手枭被提起公诉。他运气不好,赛前失足落水引发严重肺炎的亚历克斯顺利康复,在法庭上作证曾看见枭在比赛前一天晚上偷偷进入丁丁所在房间,并在发现他后故意将他推入湖中,企图使他溺水。不久警方又在现场找到相关物证,证实嫌犯曾在那晚修改了丁丁的冰刀,并且牵连出速滑队新会员第一次上冰时针对丁丁发生的故意伤害事件,背后的黑手果然就是枭。再有冰球赛期间的走廊行刺案件,也同样被列入此次调查。可是因为那次枭有明显不在场证据,被判罪名不成立。
事实明确,证据确凿,审判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枭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入狱五年,由于是濒临绝嗣的种族,且有轻微精神障碍,被缓刑一年。有时丁丁也想,如果不是枭干的,那么在她背后刺一刀的又会是谁呢?如果是伪证或失误导致了凶手脱罪,为什么在法庭上枭对所有罪责供认不讳,独独不承认这一条呢?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象在撒谎。
凶手归案算是个好消息,但与此同时主治医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她的右脚前十字韧有陈旧伤,治疗面临的情况很复杂,有可能会结束她的冰上生命。她想不起来那是怎么发生的,不过也好,至少她可以安心坐下来拉她的小提琴。
休息了这么多天,人都歇乏了,整天懒洋洋地不知道想干什么,听着乡村音乐,一会儿又嫌聒噪给关了,泡了壶兰雪芽在窗前坐下,入春的阳光不愠不火地晒进来,正象她此刻百无聊赖的心情。
有人摁门铃,艾琳接起来,对方说是TEN的朋友。丁丁就知道是俱乐部的人,可那里算得上是她朋友的没几个,自称是她朋友就更少了,她好象从没跟人提过住址,来的人却又是谁?
她转着轮椅跟在艾琳后面去开门,一阵绵软的茉莉花香迎面扑来,来人拄着一支雪白遮阳伞,水蓝丝裙拖曳到地面,翩然的裙袂就象溪水伏在脚下轻盈流动,头上戴了顶黑色太阳帽,帽上的黑纱档住了脸的大部分,但丁丁还是能认出她来。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陈教练?”
“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陈教练在黑纱后微笑,声音清冽如一线冰泉,眼中透着幻梦般的迷离,“不请我进去坐坐?”
丁丁摸了摸脸,想起自己没戴面具,这还是第一次在俱乐部的人面前以本来面目相见,对象却是这个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花蝴蝶的头儿”。她受过对方指点,算起来也是半师之谊了。只是花滑与短道速滑素无往来,两边的教练又一向互相叫板,她来找她作什么?
33 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到新开的电影城试片,刚好是《亚瑟和他的迷你王国》,看到小男孩生日当天与父母通电话,听到对方不能来时受伤的眼神,禁不住泪盈于睫。想到好文和好演员都是如此,会引起读者和观众的情感共鸣,朝这方向努力吧。
——西门'与同好者共勉'陈教练把阳伞往玄关角落里一搁,单手提着裙裾款款地走进客厅落座,丝毫没有摘掉帽子的意思。丁丁发觉她走路的样子真是好看。
“不好意思,怠慢了。” 艾琳送了一小罐铁观音上来。
用一座红泥小炉烹着,一会儿水开了,丁丁开始泡茶。陈教练见她十指如玉,轻巧地游走在各色茶具之间,斟茶时末两指微微翘起,气度娴雅,神态悠闲,想是从小习惯了的,便猜她父母有夜洲血统。丁丁斟了一杯递给她,她接过来贴掌心捻转一遍,一饮而尽,拈着空杯微笑。
“涣如积雪,烨若春敷(fu加草头)。这等美妙的茶香,果然要小壶泡才能拢住。比之咖啡的浓郁张扬,茶多了几分含蓄和回味,有家的味道。我是夜洲籍,没说过吗?你看这金黄澄亮的茶汤漾在温润如玉的白釉紫砂杯里,香馥优雅,含而不露,与你本人颇有相似之处。你家长辈有夜洲血统,对不对?”
茶文化一门课倒真是丁夜农提出来的,不过他本人对泡茶却是一窍不通,实际授课的另有其人。她不知陈教练来的目的,不便多透露家庭的私密,只笑着点了点头。
“好吧,言归正传。”陈教练放下茶杯,双手扶膝,“我是来说服你转行的,到花滑来吧,我看上你好久了。”
丁丁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错愕,伸手摸一摸膝盖,忍不住苦笑,“我想你应该知道那场比赛,前十字韧带断裂不是那么好复原的,医生曾经说过一切要看恢复情况,严重的后果之一就是我必须告别冰场。我也喜欢花滑,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医生会告诉你理论上最坏的结果,实际上希望与风险的机会均等。十年前的不治之症,如今已经可以取得满意的疗效了。”陈教练轻轻拉起裙摆的前片,露出左腿,在膝盖的地方有一道七、八公分长的伤痕,褚红色,微微地向下凹陷。她本来肤色晶莹润泽,又因常年锻炼保持了少女时代的体形,双腿生得细致修长,骨肉均匀,那伤疤就象是美玉上的一道裂纹,看着叫人心疼扼腕。 “前期的恢复靠自己,我帮不了你。但我相信你能勇敢地闯过来。接下来就是问题的关键,你选择什么?花滑,还是短道速滑?”
她沉静地放下裙摆,丁丁仿佛听见黑纱底下传来一声叹息。选择这个词丁丁并不陌生。选择面的大小往往与人的能力相关,能力越强,能力越全面,所能作出的选择就越多。她算是个幸运的女孩,功课、运动都在上游,艺术方面天赋异秉,家境又好,父母兄弟姐妹关系又融洽,她所能拥有的记忆中,几乎没遇过什么挫折。她个性中有相当优柔寡断的部分,容易受暗示,情绪易波动。她的人生走来仿佛一路平坦,但是过程中所经过的这些分叉和曲折,几乎都是由别人的推动来进行的,极少自己主动去选择。伊萨克说人是因为喜欢而快乐,可她连自己究竟喜不喜欢都无法回答,又怎会快乐?她胸中思绪万千,眼帘低垂,拈着小瓷杯慢慢转动,半晌不语。
陈教练忽然牵起她的一只手,“你知道吗?你象一个人,一个我非常喜欢和尊敬的朋友,从第一次看见你在冰上做燕滑时,我就这样觉得了,那种神韵,我只在她的身上见过。她是为花样滑冰而生的,让我相信吧,你也是。”她说话时抓住丁丁的那只手掌心出汗,手指冰凉,显然有些激动。
这时门铃又响一遍,丁丁听见艾琳开门让进来人,其间两人交谈了几句,声音太轻听不清楚。接着娑娑脚步声从外面响过来,两人都往客厅入口望过去,见来人一身轻闲,穿着红色运动鞋。好一会丁丁想不起对方是谁,直到她开口,她才认出,这长眉凤眼的女子正是婀娜。
她从没见过婀娜不戴面具的样子,在睡美人山庄那次她只注意到多芙琳,却不知道婀娜也在场。当时伊萨克追的是婀娜,而不是多芙琳,这样想来就很容易解释那天晚上发生的情形了。可怜她还错怪了多芙琳。
与想象中的妍媚似乎有所不同,婀娜那婉转的眉眼一旦展露,却有些西方古典美女的气质。想起前不久的那次晤面,伤痕还在,却已不是那么痛彻心扉了。此刻她只希望自己的记忆不要那么鲜明,时间可以治疗一切伤痛,而人类本是多么善于遗忘的动物。
“你来这儿干什么?”婀娜开口第一句不是跟丁丁打招呼,却是冲陈教练而去的,语气很疑窦丛生,森严戒备。
陈教练悠闲地端起茶杯,“不能来看朋友么?”
婀娜冷笑着转过头对丁丁道,“别让她骗了,那种人眼睛里除了花样滑冰什么也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情人,当然也没有朋友。”
她们虽不常见面,毕竟还在一个俱乐部,且过门是客,总不能叫人心怀善意而来,生了一肚子怨气回家。丁丁暗自尴尬,只得招呼婀娜坐。
陈教练在丁丁的左首,罩着一层黑纱看不见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婀娜不愿跟她比邻而坐,刻意走到丁丁的另一边落座,两人隔着一张茶几遥遥相望。婀娜沉默了一会儿,开始盯着丁丁的脸看,似乎在品鉴什么。
丁丁有些尴尬,“我脸上有什么?”
“不,我只是在想,你就是丁丁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