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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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川的未婚妻莲花,除了五官端正脸庞长得俊秀之外,两个太阳的暴晒,仅能在她两片白润的脸上抹上五分硬币那么大的淡红。微山湖边的人都喊她白莲花,也有人叫她莲花仙子,任何光彩的词汇,都无法表达她出众的美丽。
天性刚强为人粗犷野马驹子一样又踢又咬的二杆子周川,在莲花面前却显得谨小慎微,规规距距,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处处想讨得主人的欢笑和赏赐。莲花被公爹从娘家请来看守周川,她感觉自己肩负着一项重大的使命,忠于职守两个月来寸步都不敢离。
在周川被莲花严加看守的那些有甜有乐的欢快日子里,快嘴二哥请来了三个心细手巧的木匠,在门外高陡的湖岸上,乒乒啪啪叮叮咚咚,用锯好的三寸厚的槐木板,排一条八尺的溜子。
对于十八岁的周川来说,自从离开娘的怀抱,就在微山湖的风浪里闯荡,长大成|人和微山湖结下了难割难舍的深厚感情。一天不下湖做活,一天不感受湖水浸泡的滋味,有甜有乐的欢快日子,仍然让他感到那么无聊难捱,难受得浑身发懒心里痒痒。快嘴二哥叮叮当当排船的声音,给了他许多的诱惑,使他总想撒开腿跑出去搭一个帮手。莲花沉下那张好看的脸不让他远离半步,他那焦急状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按照微山湖人迷信的说法,周川灾祸临头难逃一劫。那天,莲花接到父亲捎来的口信要回娘家,临行前她轻轻扯住周川的耳朵,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反反复复交代了多遍,直到周川由嬉皮流水而变得正正经经,再三说决不会离开家半步时,她才放心地走出了家门。
快嘴二哥家的槐木溜子,已经在六天前排好,恰好选在这天下水。他们啪啪放了一挂一百头的鞭炮,然后把船头上挂着一块大红布的新溜子推下大堤,没料想因船大笨重和缺水搁浅在那里。快嘴二哥忽然想起在家里闲着没事做,整天价和未婚妻嘻笑磕牙的周川,满头大汗一阵风跑来,求他去搭个帮手出膀子力气。周川像个咬开绳扣的小马驹,撒着欢随着快嘴二哥跑到微山湖上。
每一年的春天,湖水像老牛喝水似的跌潮,潮湿的湖地顶一头细细的黑泥,慢慢从水里爬出来,光秃秃的裸露在夏日的阳光里。在没有湖水的情况下,要把一条八尺的槐木小船从岸上抬到远处的湖里去,至少要七八个人。快嘴二哥和周川每人拎一个水桶,把一桶一桶清亮亮的湖水泼撒在斑裂的湖地上,两条腿踩着深深的泥巴,五个人没废多少力气,顺利地把小船推到半里外镜子面那样的湖水里。小船碾轧过的泥地上,画出一条深深的光滑的痕迹。新排了一条小船的快嘴二哥,撑着溜子下湖时,眉眼里流着笑,那高兴劲像个得了一件稀罕玩具的小孩子。
《脖子》十五(2)
那天,瓦蓝的天空飘浮着几片轻纱般薄薄的云彩,南山的太阳毒得像个火球。烤人的火焰透过薄薄的轻纱,热辣辣地洒到绵长宽阔的湖岸上。周川手里拎着一双黄|色的胶鞋,带着两腿乌黑的泥巴,吧嗒吧嗒来到一片与湖水相连的沙塘边。
微山湖夏天的水那么温和,水边岸上的风那么凉爽!周川被莲花整整在家看守了两个月,乍跑到湖边,感到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他鬼使神差地朝身后和左右看了一眼,见近处没有做活的年轻女人,就三两下脱光衣裳,赤裸裸扑通跳进水面柔和水底凉爽的湖水里。他痛快地饱吸了一口湿润的潮气,整个身心漫溢着沐浴的幸福。他心里不仅仅想洗尽两条腿上的泥垢,还要彻底清除腐朽棺材板上飘飞走的鬼魂,那鬼魂的阴影在他的心头笼罩着一种抹不去的霉气。
周川叉开两条腿站起来,舒服地往身上撩着清亮温和的湖水。一对粗壮的胳膊在身子周围挥舞着,像打花架子拳,扇子面大的手爪子,揉搓着结实的前胸和后背。突然,一条三五斤重的乌鱼像妖魔附体,从远处水下凶猛地冲过来,张开阴森森满是利齿的大嘴,倏地窜起,把他腿裆里那个耷拉的,微山湖人叫做嘎子的东西,恶狠狠地一口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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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川平日里虽然胆量过人,都叫他二杆子,但大乌鱼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当场差一点把他吓死。他腿裆里那个叫嘎子的东西,毕竟娇贵如命,一旦被大乌鱼用牙齿咬掉然后咯吱吱嚼碎,他纵然有下海擒龙和飞上天日燕子的本事,也再没有资格充当男子汉了。
周川先是猛地打了个冷战,紧接着恐惧得全身颤栗。一股冷冰冰的东西,顿时遍及了他全身的骨髓。在这种惊心动魄的关键时刻,害怕得要死的周川绝不敢草率下手冒然行事,他只得跳舞样挓挲着两手,傻呆呆地观望着腿裆里摇头摆尾以死相拼的大乌鱼。
周川紧紧咬住牙关冷静一阵,忍受着刀扎般的疼痛,慢慢用一只手的大拇指和二拇指,使劲掐住大乌鱼的眼窝,另一只手狠狠抠住了它的腮花。大乌鱼失去了两个眼睛,又被铁钳般的大手封闭了呼吸道,在厉害的对手面前,不得不乖乖地缴械。它重新张开满是利齿的大口,把刚刚捕获到嘴里的嘎子,心不情愿地吐了出来。
周川火烧火燎样匆匆游到岸上,照硬地上狠狠把大乌鱼摔死,慌忙用手托起腿裆里疼痛的嘎子,呲牙咧嘴后怕地猛吸了一口凉气!凶恶的乌鱼咬下去一口好厉害,那上边出现了两排深深的血印。若换作一个毫无经验手忙脚乱的乡下人,遇到这种突发的棘手情况,猛一拽大乌鱼的黏滑身子,裆里的嘎子会随着大乌鱼的满嘴利齿而被撕断扯掉,然后再被它咬碎吞进肚子里!
周川用两只手捂着血淋淋的腿裆,哭丧着脸望望刚才洗澡的沙塘。那里的水面上长着一片面积像锅盖大的杂草,杂草中间漂浮着一滩金黄|色的乌鱼籽。他心里直埋怨自己粗心,做事荒唐,刚才下水洗澡,为什么没发现那里有一个乌鱼窝呢?
这条凶恶的乌鱼,是守窝的黑子。
乌鱼是微山湖上最凶恶而又最有胆量的鱼类,公乌鱼叫黑子,母乌鱼叫花子。从花子在某一天撒下鱼籽开始,公鱼和母鱼同时担负着守护窝子保护后代的重大责任。其它的鱼类一旦出现在它们的窝子周围,它们认为自己后代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一定要和其它的鱼类作一番残酷的殊死的搏斗。这时,身强体壮而凶猛异常的黑子在前,小巧的因为下籽繁殖而变得瘦弱的花子随后,豁出生命前后夹击。任何同等身材同等分量的鱼类,都会被它们俩咬得破败不堪。即使比它们斤两重大的鱼类,在它们两个以死相拼的夹击之下,往往也会因害怕受伤而仓皇逃遁。
乌鱼做窝繁殖,会给生活在周围的鱼虾带来一场灭顶的劫难。花子挺着大肚子在杂草边撒籽,黑子在它的周围清除异类。比黑子身材短小的鱼虾,不是被它当场咬死扯烂,就是被它怒张大嘴一口吞掉!
《脖子》十五(3)
守窝的黑子比平日里凶恶十二分,为了让后代不受侵扰,窜出水面单咬光屁股的渔人腿裆里耷拉的嘎子。
富有经验的微山湖渔人,至今大都沿袭着远古的规矩。每到春夏乌鱼撒籽繁殖时节,到水里干活都不会赤裸裸光着屁股,起码要用裤衩护住腿裆里晃荡的嘎子。
那条该死的黑子下口好狠,周川腿裆里的嘎子,被它锐利的牙齿咬得鲜血淋淋,像气管子朝车胎里吹气似的,眨眼间肿胀得硬邦邦,犹如未婚妻莲花在湖边洗衣裳时,用的一个槐木棒槌!
父母听说凶恶的大乌鱼咬掉了儿子裆里的嘎子,那哭天叫地的慌乱情景,像一颗爆响的炸弹,落到鸭子群居的圈里。快嘴二哥和在周家庄改造的公社书记杨家岩,找来一辆平板地排车,拉起周川一溜风跑进了公社医院。
母亲悲苦交加,心里淤积的怨气无处发泄,只好大骂无辜的亲家和未过门的儿媳,捎带着快嘴二哥。她的儿子全毛全翅,胳膊腿齐备好端端的,一眨眼工夫丢失了嘎子变成了终生的残废,当母亲的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滋味和绝望心情是可想而知的。骂破天咒塌地到头来也不会解决实际问题,只好带着香烟带着果供带着香箔,乞求神嬷嬷下神观香,让威力无比的神仙,想尽一切办法挽救灾难当头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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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十六
祸从天降,周川被大乌鱼咬掉了腿裆里的嘎子,消息像一场狂风雷暴,眨眼之间就传播到刚刚回娘家的莲花那里。她听了之后犹如心尖子上狠狠地挨了一刀,犹如被人照脑袋瓜子上重重地砸了一闷棍子,她趔趄几下,绝望地差一点昏死过去。她大病般凄凉的胸膛里,涌动着无穷无尽的寒流,从黑黑的发梢冷到了脚底板,两排牙齿得得打战,全身瑟瑟发抖不止。
莲花似乎忘记了一个没出嫁姑娘的腼腆和羞涩,发疯般地跑进了公社医院。当着她的公爹,当着她的大伯快嘴二哥,当着在周家庄改造的杨家岩书记,好看的小嘴张了好几张,脸红红的,到底还是羞于启齿。她那张白嫩而美丽的脸庞,被突如其来的浓厚阴云紧紧地笼罩着,那双晶亮而传神的眼睛,泪雾蒙胧。
莲花的心原本像一片晴朗朗的湛蓝天空,厄运的压抑,使她的眼前一生一世再不会出现明媚的阳光了!一种急于要知道真相的渴盼,使她强颜欢笑着劝杨家岩大哥到门外去歇息抽烟,让未过门的公爹和快嘴二哥,一边子说家常话去。她忍受着悲与苦的折磨,默默地坐到周川的身旁,伤心而绝望的泪水,像两道漫过堤坝的细细河流,一遍一遍把她那白莲花般好看的脸,洗刷成一块憔悴的破布!
周川在莲花面前变得傻头愣脑,像个才三岁还不懂事的孩子。一个血气方刚顶天立地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理解一个柔弱姑娘的焦急心情,晃晃肩头竟摆出一副宽宏大度和无所谓的样子,用轻描淡写的口气劝说莲花:泪窝子就那么浅?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伤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