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赵记-第2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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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杨枫,陈子竟含蓄地颔首一笑,缓缓迎上两步,“杨兄来了!”
杨枫微微一怔,只隔了一宿,陈子竟神采气韵大变,举止从容洒脱,目光宁澈深邃,庄静自持中隐隐寓着一种坦荡浩然之气,翩然如高鸣九天之鹤。显而易见,他在精神层面上的修养已突破进入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异常轻松,毫无拘束地一阵朗声大笑,陈子竟爽然道:“庄生梦中化蝶,还是他本身便是一只蝴蝶,不过做梦才认自己是庄生呢?子竟身为天地逆旅中一匆匆过客,自以为勘破生死得失,万事不萦于怀,死生之大,而无变于己。孰不知乃坐井而观。至昨晚与杨兄一席谈,终得纯任自然之大道,得以自任逍遥,永托况怀,归宿得矣。”
一言甫出,那几个人都是一怔,齐刷刷地看向杨枫。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奠名
杨枫沉着而微喟地笑道:“天地之大德曰生。天道远而人道迩,君子当以自强不息。昔日屈原先生已勘破人生的短暂易逝,言道,‘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见兮,来者吾不闻。’但在侘傺失意中依然肯直面惨淡的人生,并不以回归自然来荡涤物欲尘埃求取自适心境。纵在被西风吹去,了无尘迹的苍茫暮色中,壮声英慨,依然是壮声英慨。”
陈子竟平静地注视着杨枫的眼睛,慢慢地道:“人生即逝,无可如何。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率性谓之大道,不执著以求,故无求之不得之苦。闲云无心,听其自然。听任本心,即是最简单和谐之人生至理。”
杨枫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道:“隐人难隐心啊!先哲有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天地间正气留存,若论旷达,这才是无与伦比的旷达。振拔超脱于世俗生死,回眸微尘般之一瞬,此方谓真正永恒。”
两个人静静对视着。自然洒脱的陈子竟眼睛亮如晨星,一派从容淡定,不见丝毫情绪的波动。眉宇间掩饰不住英华的杨枫眼里却灼闪着一片金属般铿锵的亮泽。
良久良久,两个人一齐大笑,一个倜傥风流,一个磊落英发,却都是一般的迥迥出尘,不同俗流。虽然人生道路抉择不同,终是深相钦敬爱慕,颇有相知相得之心。
若众星拱月围侍在陈子竟身后的一班锦衣华服人物,呆呆听着,瞠目而视,莫名所以,开口陪笑,心下原也不甚晓得。有两三人诧然目注杨枫,喃喃地念着那两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笑声止歇,杨枫含笑道:“陈兄,今后有何打算。”
陈子竟平静地道:“过几日,我欲南下嵩山。或许,日后我将只遨游于山林海天,惟见蓝天明月,不见荣利虚华,人世之生死得失荣辱再无萦于心了。”
杨枫心中涌起了对这个仙鹤也似高蹈人物的几分敬意,略一沉吟道:“陈兄,此度一别,未知相见何期。兄可否暂留数日,杨枫入宝山不欲空手回,尚思多多与兄研讨,见识陈兄胸中丘壑。”
陈子竟微一踌躇,携了杨枫的手,逸兴遄飞地笑道:“行期未卜,于此不过寄迹而已。杨兄有兴,何妨以绘芳作濠梁,娱无为之心。吾兴若尽,自归去作濮水之想;;;;;;走,素芳就要清歌一曲于后园,无丝竹钟乐杂音之乱,清新如风荷露珠,臻于空灵天籁之自我真性。聆此清音,兄自当体得浑然天成素朴之美。”并不理会身后那一帮仰慕者,分花拂柳向后行去;;;;;;
至此后十余日,杨枫每日侵晨而出,抵暮方归,日日与陈子竟聚于绘芳园,尽醉而饮,尽欢而散。其间信陵君、龙阳君多次邀约,总为他婉言谢绝,也不访见魏国公卿大臣。每日不过遣人走一遭龙阳君府邸,例行公事地向三公主赵倩问安,再探问安釐王何日方朝,太子增是否已然归魏,仅此而已。
其间,杨枫和陈子竟也曾数度出游,恣意放情于大梁城内城外诸多胜景佳迹,有两次石素芳却也同行。朝晖夕岚,晨雾晚霞中,三人翩翩同游的场景是最引人瞩目的焦点,也成了大梁城最诗意最经典的一道风景。
有时候,三个人只静静坐着,看着近处平旷的田畴,嫩黄碧绿,高壮的庄稼在风中漾动重重的涟漪,遥望远处几处山峦在阳光下朦胧的迭影,鸟儿掠过天际的残痕,静心体味一切盎然生机里仿佛蕴着的律动的诗的音符。谁都不说话,但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尽皆柔和而温柔,眼睛分外的润泽。
有时候,杨枫会缓缓地吟咏陶渊明、王维、孟浩然、寒山等人的一些很美的山水田园诗。几个人心醉神迷,怡然自得,眼前风光也变得异常旖旎,徘徊徜徉,总无厌倦。
石素芳身上澹然沉静的气质、随意优雅的风韵令杨枫和陈子竟都很有好感。在他们意兴所到地促膝而谈,随意歌啸时,她多会置了几样清淡酒食,娴静微笑着在一旁倾听,偶或插言点染一两句,又常令两人大有深得我心之叹。看着这个澹泊娴美的小女人,杨枫每每总会不期然地想起《浮生六记》中的陈芸。然而他知道,就象他和陈子竟虽相知相惜而终不同道,他和石素芳的生命轨迹也是平行而永无交集的一天。
也许,在他初抵这个时代的时候,或者由代郡回返邯郸去意萌生的时候,他可以和这样贤达恬静的女孩子过一种恬淡自适、知足长乐的生活。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的生命里只充斥了铁和血,张扬的也只有血腥杀伐征战,水石林泉、田园桑麻的意趣,早已今生无缘了。便是这短短一段优游闲暇,也不过为了脱开信陵君、龙阳君两虎相争的漩涡,隔岸观火求取最大的实利。
在闲适的优游讲论中,有一点却是三个人都不知道,也未曾料到的——那就是金老大的眼光和能力。
这个眼光毒辣的家伙极其敏锐地把握住了这个机遇,借着目下无尘的陈子竟当世最称英秀人物的煊赫声名,明里暗里以各种方式手段大肆包装宣扬“三绝才女”石素芳的人才歌艺如何得陈子竟的叹赏赞誉,致流连旬日不忍去。大梁城本就是天下通衢,南来北往的俊彦商旅云集,消息传布极快。在诸多好事好奇者有心无心地传播下,很短的时间里,方才声名鹊起、崭露头角的石素芳,名气在列国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飙升,超越了齐国“柔骨美人”兰宫媛,直逼如日中天的凤菲。至此,终成就了演艺界“三大名姬”鼎足而立的格局。
而杨枫没有想到,他和陈子竟坐而论道之事,随着好事者对石素芳歌艺宣扬的余波,沸沸扬扬也传遍了各国,为他奠定了在学界的声名和一席之地。
第一百八十四章 拒邀
自赵国使团抵达大梁后,大梁城中龙阳君、信陵君两党如火如荼、剑拔弩张的明争暗斗奇迹般地消弥了。因了安釐王的所谓抱病辍朝,势不两立的两派便连朝堂上无休止的争斗、攻讦也没了。眼下朝廷内外沸沸扬扬、一派紧张纷乱的是忙着筹备魏太子增的大婚事宜。整个王城内外日渐一日洋溢出一片喜气。而弥漫在喜气中的,是一团和气,仿佛无时不在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的大臣将领们的积怨一夜之间弭于无形而变得同心同德、群策群力了。
尤可奇者,列国似乎也非常看重此次赵魏联姻。齐国遣使貂勃致贺,随行护卫的却有两千五百精兵;韩国,致贺的使团以公子韩烈为正使,韩非为副,反早于赵国送婚使团到了大梁城;秦国,不仅送回身为质子的太子增,而且派遣有名宿将徐先为贺使,致以重礼,一路护送太子增回魏完婚;燕国,先期遣人入魏,告知使团已然出发,却是以赵国停战索要的质子燕丹为使臣,将取道齐国道贺。七国中唯有南方的楚国,尚无动静。一时间,魏都大梁,成了天下瞩目的中心。
暗流汹涌,各方势力犬牙交错,错综复杂。目光明睿的英杰之士都看得出来,赵魏联姻,势将造成魏国政坛的权力更迭,更深一层,或许进而将影响到各国间的力量对比,影响到未来天下的走势。
只是,谁也不知道,大梁城表面这异乎寻常的平静,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契机而骤然打破。谁都在默默地蓄势,也都在冷眼旁观,深深地隐匿自己的实力,预计如何在可能发生的变乱中为自己一方攫取最大的利益。
杨枫已经闲散地优游了近二十日。不忌生冷的乌果亦是一副贪嘴好玩闹的模样,不时和不当值的卫士溜出馆驿,精力充沛地在大梁大街小巷的商埠四处乱蹿乱钻,很精很刁地几乎尝尽了魏国的各色风味,逛了几回青楼——反正魏国对赵国使团招待极为周至,敬奉颇丰,他们自不愁阮囊羞涩。而斥侯和乌家人手打探到的各种消息,范增对形势的分析判断,源源不绝地就此传到了杨枫的案头。另一方面,在刘巢等人的相陪下,成胥三人窝在“盈翠居”中倚红偎翠,花天酒地,几乎乐不思蜀,早将杨枫的重话告诫抛诸于脑后。
一条条消息送了过来,这些不过是斥侯们所探听得到的明面上的消息,却已是极为复杂纷乱。邯郸方面,却依然没有任何变乱的征兆,这才是最使得杨枫焦虑万分的事。他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却仍有茫无头绪之感。他悚然悟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做些什么了,只能是等,眼睁睁地等着意料之中、规模却可能大大超出意料之外的乱局的爆发,手头唯一可恃的,仅仅是隐身暗中的范增的一点相较下微不足道的力量。
他在大梁这个巨大的火药桶上大大的加了分量,甚至在几个引线上燃起了火头,事到临头,自己却无法抽身了。极有可能,他会首当其冲地被炸得粉身碎骨。
杨枫静静思忖着,整了整衣袍,无声地叹了口气,轻抚了抚长刀,便欲再去赴与陈子竟的绘芳园之约。
刚迈出房门,乌果匆匆地迎上道:“公子,信陵君手下的那个谭邦和一个老头儿求见。”
“嗬?”杨枫一怔,看了看天色,眉峰一蹙,“这么早?”
“是!”乌果近了一步,低声道,“公子;;;;;;你出门最好还是带几个兄弟跟着,或者,带上连弩。”
“怎么?”杨枫的目光一下变得极为锐利,“有什么